晓锦源:中国的圣人容得下异质声音
中国的圣人不是很多,孔子是最典型的一个。孔子崇拜的周公旦也是有据可查的。我们的先人并没有迷信圣人。而是从各个层面去质疑,质疑的结果发现圣人都有不贰过的特征。有勇于改正错误的勇气。
中国的圣人基本都是是有血有肉,会犯错误,会闹情绪,会被人轻蔑的对象。
1、 对周公的质疑
孟子是亚圣。我们看看这位大思想是如何看待先前的圣人的:
如《孟子》里陈贾评价周公,“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尽也”。
这个分析问题的角度合情合理。周公让自己的哥哥管叔监督殷商的子民,结果管叔怀疑周公有不臣之心,和殷民一起发动叛乱。对于这件事,陈贾认为周公做的很不好。如果周公事先知道会有叛乱的结果,还派管叔去,就是不仁义,谋害自己的弟弟。若事先不知道,而派管叔,说明周公并不是有智慧的人,还没有做到知人善用。无论从仁的角度还是智的角度看,周公都有做的不够的地方。
孟子在承认周公的过错的同时,进一步说:
“‘然则圣人且有过与?’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孟子.公孙丑下》)
在孟子看来,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不是因为他没有过错,而是过而能改。
这种认识的高度比神话要丰满的多。我们看历史上的皇帝、权贵、英雄在活着的时候,都要用权利把自己打扮成完美无瑕不会犯错的神仙。死后或丢失了权利,什么污点都出来了,人们感到的是一种被辱、被戏耍的感觉。其实人民才不傻,这种操作真正愚弄的反而是那些自以为是的人。
不仅周公有过错,即便尧舜之类的圣人也不能说完美,比如孟子说“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孟子.万章上),尧舜是圣人,但这2位在教育子女方面,不能算成功,失败点是很明显的。儒家讲求修身齐家,尧舜至少在齐家方面还是有缺陷的。
2、看看孔子的圣人形象和面对异质声音的态度
从《论语》中选择素材。这样真实性更多些。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
楚国狂人唱歌经过,似含讽喻之义,孔子下车想要与之交谈,结果对方睬都不睬,径直走开了,把孔子尴尬地晾在一边。(《论语.微子篇》下同)
长沮和桀溺并肩耕地,孔子从他们那里经过,让子路去打听渡口在哪儿。
长沮说:“那个驾车的人是谁?”子路说:“是孔丘。”长沮又问:“是鲁国的孔丘吗?”子路说:“是的。”长沮说:“他应该知道渡口在哪儿。”
子路又向桀溺打听,桀溺说:“你是谁?”子路说:“我是仲由。”桀溺说:“是鲁国孔丘的学生吗?”子路回答说:“是的。”桀溺就说:“普天之下到处都像滔滔洪水一样混乱,和谁去改变这种状况呢?况且你与其跟从逃避坏人的人,还不如跟从逃避污浊尘世的人呢。”说完,还是不停地用土覆盖播下去的种子。
子路回来告诉了孔子。孔子怅然若失地说:“人是不能和鸟兽合群共处的,我不和世人在一起又能和谁在一起呢?如果天下有道,我就不和你们一起来改变它了。”
长沮、桀溺两人在那里耕田,孔子经过,让子路去问津,两人态度也颇不敬,甚至对子路说与其跟着孔子,还不如效仿他们做隐士。搞得孔子情绪怅然低落。
紧接着:
这次是,子路碰到一个锄草的老头,问看见夫子了吗?老头回答“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朱子以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乃老丈对子路的批评,也有人以为此乃对孔子的直接讽刺。无论如何,其态度是相当不敬的。
《论语·微子》篇看,孔门弟子从未把孔子塑造成一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一贯正确,永远超然,不能批评质疑,不可嘲笑亵渎的偶像模样。
恰恰相反,《论语》里塑造的孔子乃是一个有血有肉,也会犯错误,也会闹情绪,也会被人轻蔑的对象。
虽然孔子是圣人,但也是一个真实的人,其可亲可敬亦在于此,绝不是后世一些人把自己塑造成英明神武的导师,别人只能仰视膜拜,不可批评更不能嘲笑的伟光正形象。
从人性出发,我们对孔子更多的是认可,而不是看不起。自己不是英明神武的人非要塑造自己,反而让人看不起。
3、《论语》里学生们质疑乃至批评孔子的例子就更多了:
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公山弗扰在费邑叛反,召孔子,孔子准备前往。子路不高兴,说:“没有地方去就算了,何必到公山氏那里去呢?”孔子说:“那召我去的人,岂会让我白去一趟吗?如果有任用我的人,我就会使周朝的政德在东方复兴。”
朱子释曰道不行,无所往可也,何必要应公山氏之召?
类似的, 佛肸为晋大夫赵氏之家臣,占据中牟叛赵氏,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也是引用孔子本人的话批评其言行不一,“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
还有一则关乎名声的事情:“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孔子会见了当时名声不太好的漂亮女人叫南子,子路是相当不高兴,便质问孔子的人品是不是耍流氓? 孔子被逼的对天发誓,说自己没有做。
还有“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宰牛刀。’
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孔子不走心的说了一句,更多的像我们日常的口出戏言,结果被弟子批评,不得不承认错误。
4、其他书籍对孔子的负面描述
《庄子》作者本身对孔子非常尊敬。内篇基本都是褒奖为主。外篇和杂篇不同的声音多了去了。《盗跖》篇 孔子规劝盗跖,反被盗跖严加指斥,称为“巧伪”之人。盗跖用大量古往今来的事例,证明儒家圣君、贤士、忠臣的观念都是与事实不相符合的,儒家的主张是行不通的,就连孔子自己也“不容身于天下”,因为他“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
司马迁的《史记》也未对孔子有什么神化偶像化的描写。《孔子世家》一开头就说“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孔子乃是叔梁纥与颜氏女野合所生。
《孔子世家》记载郑国有人形容孔子是“累累若丧家之狗”,结果孔子心胸很豁达,非常有自嘲精神,“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换成现在领导或权威,你形容他是丧家之狗,估计被穿小鞋是轻的。
5、后代大儒对圣人的认识:
朱子《论孟精义》“范曰:然则圣人有过乎? 曰:圣人与人同类,奚而无过也?尧舜舍己从人,舜曰:‘予违汝弼’,庸非过乎?夫惟过而能改,不遂其非,此所以为圣也。”
“尹曰:君子不曰无过,而以改过为美也。成汤之圣,改过不吝,况其下乎?”
《资治通鉴纲目》则因司马光曰:“过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古之圣王,患其不自知也。故设谤木,置谏鼓,岂畏百姓之闻其过哉?仲虺美成汤曰:改过不吝,傅说戒高宗曰:无耻过作非,是为人君者,固不以无过为贤,而以改过为美也。”
李材曰:“自古圣贤,常见自己不是,常知自己不足,时时刻刻用省身克己工夫,故圣如孔子,且以不善不改为忧,无大过自歉。此岂谦词,真见得浑身皆性命之流行,通体皆至善之充周也。归宗处,岂不直透性根?落手处,断然修身为本。”
古人从来不求全,圣人认识到满招损,谦受益。还知道,月圆则缺,日中则移,花绚则糜,水满则溢。而后世的子孙怎么就偏偏如此不肖呢? 求圆满,求大全,这哪里是持久守恒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