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乡人乡贤 黄老金,行走在故国的歌者 2021年第17期(总614期)

黄老金,行走在故国的歌者

——《亚鲁王》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印象点滴

辛卫华

2020年,与友人游览位于贵阳双龙的多彩贵州文创园,看到了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演述人黄老金真人比例的塑像,很逼真,很生动。能在紫云、安顺之外的省城,看到这尊栩栩如生的塑像,令人感动。

黄老金塑像 杨正江 提供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2009年11月18日,省电视台副台长陈海宇到紫云,我陪同他调研“亚鲁王”史诗,并再次拜访歌师黄老金。作为文化人,陈海宇副台长就此讲了不少指导性意见,大家受益匪浅。甚而包括对黄老金这位93岁长寿歌者的外在形象,他也从一个电视媒体人特有的视角进行了评述,让我们很受启发。印象中,黄老金的形象走进宣传资料,登上传媒,就是从这一次之后才开始的。当时还与他老人家合了影,但就像其它的很多次一样,有人给你照,没人给你相片,算个遗憾吧。

2012年2月21日,我应邀参加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的《亚鲁王》第一部出版成果发布会时,看见主席台背景墙上除了文字外,就是黄老金的照片。我理解,这既是对他作为年龄最大的“亚鲁王”非遗文化传承人的尊重,也是对他外在形象的一种认可。

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的《亚鲁王》第一部出版成果发布会主席台背景墙 杨正江 提供

我曾尝试对其形象进行描述,但怎么也说不好。说王霸之气似有不当,邻家爷爷又过轻描淡写,慈眉善目不太准确,机敏聪黠只及其一。我的第一印象是,其眉头深皱,欲说还休,似有不甘,却也不争。他既在王的故国与现实的山寨之间,忧深思远;又有亚鲁佑我,行走阴阳两界不惧鬼神的自信。

记得两年半前,第一次拜望黄老金,陪同的同志当时说,黄老金年龄太大了,93岁,有时有点那个了。其唱诵时不能打断,一打断就要重新开始。而且他所唱的一些内容,他自己也不太懂。

我说:“这更显得他的宝贵。”

当时介绍其唱诵内容可达三天不重复。说是三天,我估计是讲主持丧葬仪式的三个晚上。

其子黄勇在格凸河景区上班,他介绍说,因父亲年事已高,劝他戒掉当地的土酒——“苞谷烧”,改喝啤酒,每日一瓶。

我对文化局的同志说,你们带上几箱啤酒,跟着老人家,全程录音录像,不准打断,随老人家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尽兴而歌。

虽然之前我通过调研就了解一些情况,并于2009年7月中旬安排了首先对年老体弱歌师的唱诵内容进行抢救性搜集工作,建立音像档案。但每一次走近“东郎”,不断深入了解具体情况,还是会进一步加深我对它“濒危”程度的担忧,“抢救”这个词一次又一次地蹦出来,保护的意识让时间变得紧迫。早期我曾以为每个歌师唱诵内容差不多,时长也差不多。

比如陪陈海宇同志这次,还到大河苗寨听了一个五十多岁中年歌师的唱诵。我问他能唱多长时间不重复,他说两、三个小时。了解这一带其他中年歌师的唱诵时长,也多为两、三个小时,甚而有只能唱诵一个多小时的。

千余歌师,年龄愈长愈贵,黄老金最为典型。

在向杨正江等同志请教、了解,客观分析当地歌师的情况后,我再次明确安排对所有“老年歌师”全程录音录像,先“机械”性地收集起来,保护起来,还现场落实了经费。

同年12月8日,县委县政府成立“苗族史诗《亚鲁王》抢救保护工作领导小组”,从标题看,突出了“抢救”和“保护”,暂未提开发、利用、宣传等问题。

2010年下半年,我提出在紫云新、老城结合部规划建设“亚鲁王文化广场”,已完成征地、经费筹集等工作,设计还在修改完善之中。当时主持政府工作的陈昌琼同志说以亚鲁王命名当然好,但缺乏相关文化元素。我说可以广泛征集意见,有一个“亚鲁王”的雕塑是必须的,还可以创作一批少数民族题材的雕塑,并把麻山苗族的“圆仓”、竹篱笆吊脚楼等标志性的东西复制过来。有同志进一步问“亚鲁王”谁也没见过,怎么弄?我说这更好办,可以黄老金等老年歌师的形象作为塑造蓝本进行艺术创作……

退休前的几年一直挂帮宗地镇打郎村。大约2017年,调研走访中遇到一个歌师,七十多岁。我问了问情况,因为汉语交流有些困难,需要村支书杨光明帮着“翻译”,所述不一定准确:

“创世史”和“英雄史”这一块在他的唱诵中已经非常简略,很多内容都“简化”或者“丢失”了。但有关他们家族这一支系的唱诵内容相对保存较好,而且只有他能唱。

我问这个歌师,既然你们这个家族的内容只有你能唱,为什么还不赶快收徒弟,要不今后中断了怎么办。他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学,都能唱,有些人不能唱,有些人不愿意学。

黄老金先生像 杨正江 提供

之后,在猫云镇的巴lāng村也听到了类似的说法。

2018年12月18日,借对“市政府研究处理《市人大常委会关于进一步加强民族特色村寨保护及其旅游开发工作的建议》情况开展调研”的机会,安排再访巴lāng村。该村与“麻山次方言”区域同属苗族的西部方言,属于西部方言中的“川黔滇次方言”。我向他们请教了解英雄史诗的传承情况,朱姓歌师介绍说,他们这一支,只有姓朱的和另一个姓的能唱,其他姓氏的人不能唱。我问为什么,他说其他姓氏的人一旦唱诵就会生病,如拉肚子等,不知什么原因。

后来我还专门咨询请教过,为什么有的人不能唱,为什么有的歌师只能唱自己这一支系的内容?

据介绍,“亚鲁王”史诗是呈“树”状图发展传唱的:树根是创世纪,树干是亚鲁王的一生,树枝是亚鲁王的儿孙后代即各支系的发展繁衍,一部史诗的完整唱诵需要几个以上歌师分工分篇章唱诵完成。

我在打郎村访谈的那个歌师,像很多歌师一样,“树根”和“树干”部分基本不会唱或者很简略了,只会“树枝”这一块,即自己家族的谱系梳理这部分,而这部分几乎没有典型故事,我理解类似“家谱”。

关于“生病”的说法,据说唱“树根”“树干”部分不存在生病的问题;但唱“树枝”部分,就有本家族之人唱诵还是外人唱诵的问题。另外还有“巫”的因素,具体情况较为复杂。

我关注巴lāng村,是被当时的县旅游局长易华所感动,被这个村的苗族同胞所感动。易华同志倾情于这个小自然村的民族文化,让一个连路面硬化都没有完成的边远山寨成了旅游热点,还曾主编过一本《巴lāng密码》,影响较大。

他们虽然收入还不高,但只要有客人到来,差不多全村在家的人都要出来参加欢迎和表演。互动中,客人们都很开心,就算我这类不太放得开的人,也会开怀大笑。对这个村,我从不知,到关注,再发展到关心,到的次数有点多。

当时我对他们表演的“创世”等内容很感兴趣,如与“后羿射日”等相类似的故事,也曾粗浅了解了一下,但没往深处走。有人说是“苗族古歌”,早有人收集整理。另外,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小小的山寨,竟有很多种乐器,除了传统的芦笙、唢呐、鼓、镲、木叶外,还有口弦、四弦胡、羌笛等。

当年,我曾安排过对这个支系歌师的唱诵内容一并进行全程录音录像,这次顺带问了一下分管的县领导,说是已留有音像资料。真希望能早日看到文字版的唱诵内容。

前几年分别遇到安顺经济技术开区南马村和洞口流村的苗族朋友。我习惯性地询问了解苗族歌师情况。南马村的说,安顺主城区这一块,有的“老魔公”还能连续唱两三个小时;问洞口流村“歌师”的称谓,曰:

“'开路'的老者。”

我对“亚鲁王”和苗族文化的了解,类似这种东问一句西问一句的时候多,粗浅得很,只要一往广度或者深度上走,很多东西就不懂了。

但我是的的确确感觉到了“亚鲁王”的保护很紧迫,很急切。作为活态的非物质文化,一旦消失,是不可再生的。

2009年9月,我和搜集整理工作组的同志到苗寨走访,听黄老金唱诵时竟有很大的收获:他们听懂了老人家有关战争的唱诵内容,并于2010年剪切出有关亚鲁少年遇难及立为国王后征战周边部族的战争段落,加入到“亚鲁身世”一节中,这是一段大约有六百多行。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六百多行,杨正江才会说,黄老金对“亚鲁王”最大的贡献是:

唯一一个能长篇幅完整地唱诵出亚鲁王经典六大战场细节的东郎。包括征战时每一个部落首领的名字、交战双方的对话及战法他都能还原出来。

十年前的事了,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回过头去看,当时县里的相关做法,虽有遗憾,但总体上认识高,措施实,效果好,突出了“抢救”二字,表现出应有的文化自觉。有人说,可以给予更高的评价。

黄老金这位长寿的歌者,于2015年走了。

一个歌师的离去,如果没有徒弟或者徒弟学得不全,就意味着他所唱诵内容的丢失,永久性地丢失。黄老金就没有徒弟,其子只会一点。

所幸的是,在音像档案里,在书籍文字中,在缤纷的舞台上,留下了他“王”一般的音容笑貌,王一般的朗朗唱诵。

作为曾当面听过黄老金唱诵的幸运者,祝他老人家在“王”的世界里,继续喝酒,继续歌唱……

省城的《贵阳晚报》这样报道:

“7月30日,苗家史诗'亚鲁王'的文化传承人、唯一一位能完整唱出亚鲁王经典六大战场的传奇'东郎'(苗语,歌师)黄老金,在紫云县水塘镇苗寨安详去世,享年99岁……”

· 作者简介

辛卫华:原籍河南安阳,安顺生长。长期从事行政管理工作。在紫云履职期间,重视对亚鲁王民族文化的开发。撰有《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有关工作的一些时间节点备忘录》。

2021年2月


值班编辑:宋兴平

电子排版:王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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