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记忆】走 亲 戚
走 亲 戚
文/春江暮雪
在每个孩子幼小的心灵中,都曾有一片纯洁的蓝天,都有一个美好的向往,也许在大人们看来很好笑,但在孩子的心目中却是神圣的,不容置疑。在我小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迷恋上了走亲戚,以至于我把这件事情作为那个阶段的“最高理想”,每天在心里盼啊盼。可是母亲很少有时间带我走亲戚。
那时候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母亲闲过,忙完农田里的活儿,就忙家务,就连阴雨天里也不曾闲过,衲着鞋底,缝着鞋帮,破旧的衣服拿出缝缝补补,似乎有做不完的活儿。有时去街里买东西,也是匆匆来去,即使街里就住着她的大姐,我的大姨,也从不在那吃饭。但是大姨家的孩子们却经常到我家来走亲戚。
大姨家住在沙滩街里,离我家四五里路,每到农闲时候,两位姨姐就会到我家来玩,一玩就是十来天,每次都是大姨三番五次地催促着,她们才极不情愿地,恋恋不舍地离开我家。二姨姐和我年龄相仿,最多大我几个月,每次临走前,她就会告诉我,一定一定的要到她们沙滩街里去一趟,她要带着我去河南的桃园里摘桃子吃,还可以带我到河北(沙滩街以河为界,分为河南和河北)的大姨哥家里去,大姨哥那时候是沙滩街里出名的“牛行”,很有钱,听说家里生活条件很阔绰。还有呢,逢集的时候,她还可以带我到街里玩,给我买很多好东西,包括我爱吃的烧饼。于是,她们走后,我就开始遐想。
夏天的晚上,大人们在谈论什么,我不大关心,我一个人坐在庭院里,心不在焉地望着天空,星星稀稀朗朗,偶有流星一闪而过,蝉鸣忽急忽慢,若有若无。我的思绪飘忽不定,脑海里浮现出一条大河,河北住着人家,河南是一条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四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从街里延伸出来,小路两边尽是桃林,每棵树上都挤挤歪歪地挂满桃子。想到这里,我突然沉不住气了,这桃子现在是不是都接了呀,再不去走亲戚,会不会就错过了季节?于是,立即去缠着母亲问,什么时候去大姨家走亲戚?母亲总是感到好笑,轻描淡写,一句话给我打发过去:“等你二姨哥结婚时带你去。”我的愿望又变得遥遥无期。
终于到了初冬,有一天,果然有亲戚家要办喜事,而且头天下午就开着小四轮来接我母亲。母亲早早地给我换上了一套新衣服,只在家里等着,不用说,这是要走亲戚了。母亲走亲戚,必要带上我,因为我在家里是老小呀,这是四姐,五姐她们“羡慕嫉妒恨”也不起作用的事情,所以该干啥干啥,漠不关心,而我却是很激动,就是出去玩儿,也不敢走远,时刻准备着母亲喊我回家。到了天将黑时,母亲大声喊我回家,到大门前一看,一辆小四轮停在我家门前,母亲站在跟前,已穿戴整齐。见我跑来,故作不好意思地对来人说:“这孩子,我得带着,太调皮,在家里我不放心。”来人心领神会,善解人意地说:“那是那是,大喜事,带上孩子更热闹。”于是,上来把我举上了车,母亲紧跟着也爬上车来,于是,小四轮就“突突,突突”地开走了。
但是这次走亲戚让我大失所望,原来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既没有河,也没有街,更没有我梦寐以求的桃园,而是一个破落的村落,泥泞的村路,做事情的人们忙得吆五喝六,喇叭吹得让人不胜其烦。人们似乎围拢过来就是为了吃饭,或者说是好久不见的亲戚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总之,这些都不是我喜欢的。我还是希望去一趟沙滩街,我总是想象着二姨姐描述的那个沙滩街,应该有着更美丽的地方。
春天里我突然有了病,39度的高烧烧得我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不能上学,两个腮帮胖鼓鼓的,肿得像个气蛤蟆。母亲仔细地看了看,摸摸我的额头,轻声说:“坏了,这孩子长了牙疙瘩(腮腺炎),有高烧,得赶快治。”于是母亲毫不犹豫,吃完早饭就把我驼在背上,这一次是真的要去走亲戚了,要到大姨家去,因为沙滩街河南有位徐医生,看小孩子病远近闻名,据听说再疑难的病症到了他那里都可以药到病除,妙手回春。这一路,母亲是怎么背着我走过来的,我不知道,我只是迷迷糊糊地趴在母亲的背上,至于怎么到的医院,又怎么到了大姨家,被烧迷糊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只记得大姨那天做了许多好吃的,招待她的妹妹,还有我这个小病人,那时候,我已经打了针吃了药,也能清晰地记得一些。母亲把我抱在怀里吃饭,两个姨姐就趴在跟前看我,也没有说要带我去看桃园。大姨和母亲强迫我吃饭,但是那饭却像木渣一样,嚼在嘴里毫无滋味,难以下咽。饭后,母亲便风风火火地要回家,大姨显然很心疼她的妹妹,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让母亲背着我。不由分说,喊来了她婆家的弟弟,我们都喊他三叔,让三叔背上我,送我们回家。
三叔是个好人,虽然一辈子没有结婚生子,但是特别喜欢小孩子。于是三叔背着我走在前面,母亲就跟在后面,那时我的烧好像已经退了,人也精神了许多,我趴在背上回头看,母亲被远远地抛在后面,怀里抱着早晨穿的厚衣服和药。走到半路,母亲已经被抛下很远很远,三叔不得已停了下来等母亲,母亲紧赶慢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已是满头大汗。连声谢谢三叔,说什么也不让三叔再朝前送了,说是耽误了三叔的时间,赶快回去吧,已经走了一半了,自己完全可以背我回家。三叔于是不再强求,把我举上母亲的背,交代几句就往回走。
瘦削的母亲重又背上我,把衣服披在我头上,匆匆赶路。虽是阳春三月,但是午后的阳光还是暖洋洋的,我趴在母亲的背上,又模模糊糊地睡着了。至于母亲什么时候把我背到了家,母亲到底累得怎样,一概不知。只是在以后的岁月里,经常会想起这件事情,好像对走亲戚也不再感兴趣。长大以后,我去了几次沙滩街,原来不过是一个小集市,暗暗好笑的同时,却突然想起母亲,想起她背着我走的那趟亲戚,心中不由会一阵发酸。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有四五个年头了,最初的两年经常在梦中见到,但是后来在梦中也很少见到。突然觉得时间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模糊了记忆,难道也遗忘了亲情?只是偶尔还会梦见那条小路,曲曲折折,绵延不断,两边芦苇丛生,渺无人烟。我一路追赶,哭喊连天,自己也搞不懂我在追寻什么,只是潜意识里,清清楚楚地记得,这条小路,应该是母亲背着我走过的那条路。
本文作者本名韩英,是灵璧农业局一位园艺师,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宿州散文家协会会员,灵璧家园网著名作家,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