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话外史·白素贞(三)
观音菩萨站在高空下望,知道白素贞和小青终归不是法海的对手。这真是可怜复可叹,对于妖来说,最可悲的无过于修炼了数百上千年,却仍旧无法战胜人间的一个得道高人。
眼看小青已经被法海收进了的金钵,白素贞要孤注一掷了,观音忙念咒唤来土地公和土地婆,命他们保护金山寺内的一众生灵。果然,没多久,白素贞便引东海之水,水漫金山寺。观音见状,心中叹息,对白素贞不免大为失望。
却说在金山寺内大战的法海和白素贞,并不知道观音菩萨此时正在上空观战。法海并不想大伤白素贞的元气,作为得道高僧,他自然深知八百年的修为对谁来说都极其不易。他只希望,妖能够回到妖的世界,还人间以正道。此外,法海已经知道了白素贞怀有身孕,出家人慈悲为怀,法海也不忍因此伤及了胎儿。因此,法海一直未出全力,只希望白蛇和青蛇知难而退。但是青蛇总是以死相搏,法海不得已将其收入钵中。而白蛇此时也似乎失去了理智,许仙和小青本来都是她能够绝对控制的人,现在都落入他人之手,这对她来说绝对无法接受。
眼见白素贞现出大蛇原形,口中怒吼道:“秃驴,今日你不还我相公和妹妹,我白素贞宁学霸王,绝不回江东!”法海听罢,暗自摇头,此时不及细想,只好一边作法护住金山寺,一边与白素贞斗法。法海知道,白素贞绝不容许自己的人生失控,当年的楚霸王项羽,正因为自己的部下和女人都死了,心理无法接受这种失控的场面,因此宁在乌江自刎,也不回江东图谋东山再起。
如此又斗了一百来个回合,白素贞虽然看出来法海未尽全力,但失去了许仙和小青,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一无所有。而与此相伴相生的,却是毁天灭地的怨气。她念咒引来东海之水,狂笑着灌入金山寺。法海见状,忙将袈裟脱下,化为山墙。此时无法可想,为了不造成人间更大的损失,只好将海水都圈禁在金山寺内。好在寺院里的僧人,事先都做好了安排,他们事先都已得到叮嘱,只要一打起来,就从后门逃出寺去。
法海一边施法,一边怒喝道:“白娘子!你竟然如此无法无天!你就不怕许仙也会被淹死吗?”白蛇听罢,虽然愣了一下,是啊,她竟然没想到这个!但此时白蛇已无法控制自己的心魔,她只想跟法海和金山寺同归于尽。
法海知道,自己如此一味地防守,是熬不了多久的。事已至此,惜才之心,且暂时收起来,只好先收了白素贞再说。于是法海作法,陡然间金钵大放光芒。高空中的观音见状,知道白素贞越抗争损伤会越大,而且极有可能会胎儿不保,于是她也作法束缚住白素贞。因此,法海很轻易就将白素贞收进了钵里。然后他将袈裟化成的山墙徐徐降低,将绝大部分海水逐步转移回东海,余下的少部分已不能为害,则任由其流淌下山。
法海做好一切善后工作后,仰脸朝空拜谢神明。他不知道是谁帮助了自己,但最后白蛇束手就擒,一定是有神明暗中相助。观音菩萨见法海做事妥当,先善后再感谢,对法海的好感又有所增加。她走下云路,对法海道:“法海大师,你且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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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海见是观音菩萨,且惊且喜,但见菩萨在前面走路,他不敢多言,忙跟上前去。观音菩萨带着法海,来到金山寺的雷峰塔处,转身指着法海手中的金钵道:“给我。”法海不敢违逆,忙将金钵奉上。菩萨结果金钵,将白蛇和青蛇倒出来,对法海道:“这条青蛇忠心护主,爱憎分明,虽为妖类,但勇气可嘉,似乎可堪造就。我今将其放生,送与南极仙翁为徒,也算是给忠义之辈一个出身。大师意下如何?”
小青虽然被禁锢住了,但意识扔在。她听了菩萨的话后,不但不感激菩萨的救助,甚至心中反而生出了恨意。但她说不话来,她只能在心里大声疾呼道:“凭什么?凭什么啊?就因为你是菩萨,就可以决定我的去向和未来吗?南极仙翁算老几啊!”虽然她说不话来,但菩萨看了她一眼后叹了口气,似乎,菩萨已经感应到了她的怨气。菩萨也只能在心里道:“这都是为你好呀!唉,你以后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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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边,法海听罢,合十礼拜道:“菩萨面前不敢忝居大师,弟子谨遵菩萨旨意。弟子本无伤害她们的心思,只是想……”法海还没说完,菩萨却摆摆手,打断了他,道:“大师不必再说,你的心意我已了然。至于这白蛇,水漫金山寺,即便没有伤亡,但其心可诛。因此,我决意用六字真言将她镇压在雷峰塔之下,二十年后再还她自由。算是给她个惩戒,也算是我给如来佛祖一个交代。”
法海不敢多问,始终合十礼拜。观音叹了口气,随即施法托起雷峰塔,将白蛇送入塔底后,再将塔复原,随后又将青蛇传送给南极仙翁。一切妥当后,菩萨对法海道:“七个月后,白蛇将产下一子,到时塔基会有裂缝,大师还需多加留心,从裂缝中抱出此子,送去许仙处,由其抚养长大。此子乃文昌转世,大师千万不可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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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海听罢,但觉脑门热汗滚滚,心中震惊。菩萨已是感应到了,安慰道:“大师无须害怕,一切自有天数。此塔此后将日益破旧,二十年后,此子长大成人,高中状元,将会前来拜塔,塔随之就会倒塌,白素贞将从此脱困。”法海不敢插嘴,只默默记住菩萨所说的一切。二十年后,自己恐怕是已经圆寂了吧?
菩萨却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大师是何时出家的?”
法海虽觉诧异,但仍旧恭声回答道:“弟子三十岁那年出家。”
菩萨点点头,道:“而立之年,按世俗的说法,正当奋发有为,却不知大师何以突然出家?”
法海听罢,叹息一声道:“蒙菩萨下问,唉,这却也是弟子的情结呀!弟子年少时奋发苦读,正是那三更灯火五更鸡,一朝幸运,科场考试中了个探花,那时真是春风得意得很,随后做官、娶妻。丈人家按周礼,正如归妹卦所说,归妹以娣。一开始,弟子跟这姐妹俩可以说是十分相得,如胶似漆。但是,两年后,弟子却有些……有些……”似乎是不好形容,法海说到这里,暂停了一会。
观音菩萨也不催她,只微微笑着。法海从菩萨的微笑中获得了肯定与期许,于是他接着道:“弟子不太能说得准当时的情绪,只因为实在是复杂得很。那时,弟子新婚不久,贪于她们姐妹的温柔乡而不可自拔,导致后来对她们言听计从;但后来,弟子发现,她们对我的控制力度越来越大,弟子跟家里的婢女说句话,似乎都是闯了大祸。有一次跟一个婢女开玩笑,把她逗笑了。谁知道第二天我居然就见不到她了,后来才知道是被我那大夫人卖到青楼去了。”
法海讲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后,接着道:“菩萨,我是真恨自己没出息啊,也恨自己乱开玩笑啊——虽然,那就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玩笑。弟子此后逐渐心灰意冷,对政事也无法上心,终于被同僚参了一本。后来,弟子离家出走,不久便遇到了金山寺的住持大师,大师寥寥数语,为弟子点拨了人生。从那时起,弟子便削发为僧,如今又三十年矣。”
观音菩萨静静地听罢,微微笑道:“大师所遇,却并非个例。如今的许仙,似乎就在步你后尘呀!你的两位夫人和白素贞,对丈夫约束的程度或有不同,但实质上却都属同类。我曾经向水神共工和他的老师太阳星君都讨论过这些问题,他们告诉我,很多人做人做事都容易越界,又叫做界限不清晰。我不是很懂,但总觉得这些人也还不算是坏人,只是好心办了坏事,包办得过头了。这不符合自然之道。”(水神共工的故事请参阅女娲补天和水神共工,太阳星君的故事请参阅太阳神的伤)
法海听罢,心中震惊异常,知道菩萨所谓的自然之道属于道教的修炼法门。他很好奇,却又不敢乱问。然而迟疑了一阵后,终究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于是他很委婉地问道:“敢问菩萨,弟子这三十年来与世无争,积德行善,降妖除魔,这符合自然之道吗?”
观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这令法海感到很困惑。菩萨最终还是微微一笑,道:“大师的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呀!比如说我自己,每天忙于救苦救难,其实并不会增加我的功德或修行,因为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但若不做,我却是失职了。因此,我没办法做到佛祖那样,只管自己成佛,却数万年来在苍生中只挑选几个有缘人来度化。我要面对的,是芸芸众生,是普罗大众。不管我救助多少人,我都不可能因此而成佛。”
法海只觉得菩萨的话,每一句都对他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在菩萨的心目中,没曾想佛祖是这样的存在!观音菩萨显然也知道此时的法海内心很震惊,也知道法海的困惑所在。她想,既然已经说道这个份上了,那就再多说一点吧。于是菩萨继续说道:“大师,不管是我、是你,还是普罗大众,不做好人或不做好事,诚然德行不完美;但是,做好人,做好事,参与公益,是进入社会做人的起码要求,这跟积德、改命,却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所谓的好人好事就能积德甚或改命,那都是人们在自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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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讲到这里,缓了缓,看了看雷峰塔的地基,似乎看到了白素贞。接着,菩萨又说道:“大师之所以对许仙如此看待,只怕,是因为大师在许仙身上看到了自己。但是,大师可曾想过?你是你,他是他,你不想过那种被控制的日子,但他也许乐在其中呢?”
法海似乎从这一句话中听到了观音菩萨对自己的责备,而且,这一瞬间他确实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越界。这一刻,法海突然发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大错:就因为自己那有限的认知,导致自己认为许仙应该过另一种日子,从而造出如此大的事端来!意识到自己严重越界的法海重重地跪在雷峰塔前,心中久久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