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看父亲吃饭
【张亚凌,《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散文、小小说被选入中、高考试卷及各种模拟卷,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回眸凝望》《心似花开》《时光深处的柔软》《岁月,芬芳了记忆》《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为你摇响一串风铃》《努力,只为不辜负自己》《味道》等。作品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杜鹏程文学奖”“首届谢璞儿童文学奖”“全国儿童文学创作(短篇小说)优秀奖”等奖项。】
看父亲吃饭
文/张亚凌
父亲准备吃我从几十里外的县城拎回来的羊肉泡馍。
他撕馍块的手看上去是那么无力,是馍不软和,还是他已经衰老到不能利索地征服一个烧饼?我鼻子一酸,从父亲手里接过馍,一小块一小块地撕了起来。他手上已经没有多大力气,牙齿的咀嚼肯定同样无力,——应该撕成小块的。
馍泡好了,父亲将碗往自己跟前挪时,汤水儿扑溅了出来,洒在了桌子上。父亲不好意思地笑了,随手就抬起衣袖准备抹去,我赶忙拉住了他的袖子。我用抹布擦时,不能自已地落泪了。人说“老小老小”,此刻的父亲多像小时的我,——做错事唯恐受到责骂,为了掩饰小错误却犯下更大的错误。
父亲吃时很费力,咀嚼得很慢,似乎是进行一场拉锯战般艰辛。汤水洒落在他的胸前,馍渣渣掉在桌子上,我突然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吃东西的情形:
父亲将舍不得吃的东西带回家,用很夸张的语气无比骄傲地喊我:“快过来,看伯给我娃拿回来啥好吃的?”我闻声就飞跑过去,一跳,就从父亲高高举着的手里夺过,埋头猛吃,甚至都沾在脸蛋上。抬头时,看见的总是父亲乐呵呵地瞅着我的笑脸。每每这时,母亲就训斥我:瓜女子,都不让你伯一下?父亲就拍拍我的小脑袋说:我娃吃了,她伯就饱了。
我就一脸骄傲,嘴角一撇:就是,我伯才不和我争呢。
小时候,父亲看着我贪婪的不雅吃相,脸上洋溢着满足与骄傲;而今,我看着父亲颤颤抖抖地往自己嘴里送东西,心头涌上的只有岁月不饶人的酸楚!
父亲还在慢慢地吃着那碗泡馍,一筷子夹过去,馍块滑向了一边。父亲笑了,说道:“是伯手脚不利索了,还是馍馍都灵性了?”
就像此刻,我在家里时,父亲偶尔也冒出一句幽默。说“偶然”,是因为在更多的情况下,听嫂子说,父亲是沉默着的。
还记得那次,我无意间发现邮局旁边的学巷,竟然成了早点一条街。山东果子、杂粮煎饼、鸡蛋葱花饼、水煎包子、菜合子、武汉包子……长长的一条街,早点的花样几乎不重复。于是,从最西头开始,我一样一样买,挨个过。到了东头,手里已经拎了快二十种早点了。叫了辆出租,直奔几十里外的乡下老家。因为还得赶时间上课,只给父亲说了句“见样尝尝”,就又赶了回去。那是在上班时间偷偷溜出去的一次,最后查人时还被发现了。可我觉得很值得,——我让自己的老父亲尝遍了学巷里卖的早点。
如今想来,即使品尝一下成堆的它们,对苍老的父亲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眼前的父亲吃得很慢。或许一个人的衰老,就是从牙齿开始的:连吃都成了困难,一切的一切不都是虚幻的?
我一直觉得自己应该算个孝顺的女儿。常常一拎一大堆所谓的好食品让父亲尝,我何曾静静地看父亲如何吃?我总训斥父亲宁愿把买的东西放坏都不吃,我何曾想到他吃起来是如此艰难?
看着父亲吃这碗羊肉泡馍,看得我满心愧疚。
他是看着我长大的一个人,我也该是看着他衰老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