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表姐,用柔弱的身躯,撑起一个破碎的家
文:沙漠之舟
图:来自网络
我的表姐张秀荣,今年虚岁68。表姐身高1.55米,较瘦,单眼皮,小眼睛,薄薄的嘴唇,脸上还有一些小雀斑,论人才就是一般一般。可正是这个一般化的女子,46年来,用她柔弱的双肩和一双勤劳的手撑起了一个破碎的家。
表姐20岁时,经我母亲说合,与我家连墙的邻居岩昌订了婚。岩昌比表姐大一岁,他是我的发小,也是同学。人长得高高的,瘦瘦的,长脸较黑。
说起岩昌一家也够可怜的。他的母亲36岁就得了不治之症。那时岩昌家兄妹五人,岩昌是老大,是一个小学刚毕业的孩子,下面有一个弟弟,三个妹妹,最小的妹妹仅一岁。
岩昌的母亲是在1966年冬季,一个下着雪的晚上去世的。记得那天晚上,我和母亲在牛屋听完评书回到家,就听到岩昌的母亲,高一声低一声的呻吟和呼救,我和母亲赶紧跑了过去。
那时,岩昌的母亲已抬到了正当门停放着,屋子里挤满了人。只见岩昌的母亲,两手东抓西挠,不停地大喊:您学雷锋做好事,快救救我吧!我不能死!我的这一群孩子,我……她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让一屋子的人泣不成声。
更使人目不忍睹的是岩昌的小妹妹竟然撕着母亲的衣襟要吃奶。母亲在一阵挣扎之后,撒手而去。岩昌的父亲搂着五个幼小的儿女哭着一团。
母亲去世后,常年在外生产队当会计的父亲,连锅开都不知道,做家务更是一窍不通。要带着五个孩子度日月,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岩昌的小妹妹没了母亲的喂养,瘦得皮包骨头,头被虱子咬得生了疮。
岩昌的二姨抱去抚养了几个月,可她家有七个孩子,实在顾不过来,没办法只好将小妹送与他人收养,临别的时刻,父女几个抱着小妹不肯撒手,那场面叫人揪心的疼,谁看了都会泪流满面。
岩昌作为家里的老大,做饭、洗衣、看弟妹样样都要学着做。他们喝得红芋稀饭,有时红芋上还带着泥,炒的菜半生不熟。四个孩子有时会突然抱在一起大哭,邻居们看了无不伤心流泪!
屋漏偏遇连阴雨,祸不单行。就在次年刨春红芋的时节(中秋节前),几个孩子用鏊子炕馍引起了火灾。一场大火把两间土墙屋,家什衣物烧得一干二净。着火时正值中午,四个孩子,都穿着单衣。是街坊邻居给他们送来了吃的、穿的。晚上爷五个就在生产队的场院里过夜。一个男人带着四个哭哭啼啼的孩子,无比凄惨悲凉。
生产大队立即给岩昌家申请了救济款,并号召各生产队捐款捐物给他们家盖房子。
上级的救济款一拨下来,就买回了石头、砖瓦,各生产队就立马刨树,送来了木棒。那时社员觉悟高,
晚上义务帮忙拉土,白天义务帮忙挑墙,第二年的春天,爷五个就住进了土墙的瓦房。
表姐是1974年嫁过来的,那年她虚岁22。当时岩昌已患有肝炎病一年之多,一个六口之家,全指望表姐领家过日子了。表姐貌不惊人,单薄的身子骨,她成了这个破碎家庭的女主人。
表姐在我姨家还是个孩子,我姨妈干活管家干净麻利快,家务活基本不要表姐插手。可嫁到了岩昌家,每天除了下地劳动外,还要做饭洗衣,喂猪养鸡,缝缝补补,帮岩昌煎药。22岁的表姐白天忙得团团转,晚上还要在煤油灯下给一家人缝衣服、做鞋子。表姐简直成了一个快速转动的陀螺。
做饭、针线活都要从头学起,缝衣做鞋哪一样不得掌握要领?表姐的手不知被热锅烫伤多少回,被针扎过多少次,眼泪不知流了多少碗。还好,公公是个明白人,无论饭做咸了还是做淡了,他都会说,好!好!很好!纳鞋底做鞋子,虽然不太合脚,公公也是不住的夸赞。
岩昌体弱有病,重体力活干不来,大队照顾他让他当大队的技术员兼团支部书记。可他生性慵懒,再加之有病,工作没成效,干了两年就被淘汰了。
那个年代农村穷,吃得是红薯面、玉米面,杂合面,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白面馍。表姐省吃俭用,好点的食物尽量让公公和岩昌兄妹吃,自己吃孬点。就连怀孕害喜也不舍得买点好东西吃。因此,表姐脸变得更小了,人变得更瘦了。
表姐的女儿降生了,表姐也变得更忙碌了。抚养孩子,照顾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她一肩挑起。
1981年,村里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表姐家承包了十二亩土地,全靠表姐带领着弟妹一起干。种子、化肥的购买,整田锄草,打药收割,晒湿收干……她样样亲力亲为。
公公当了半辈子会计不懂农活,岩昌有病,弟妹只能是指派什么干什么。表姐在家里,既是指挥员,又是战斗员。为这个家,她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和汗水。
寒来暑往,随着时间的推移,弟妹都长大成人了。小叔子二十大几了,还没有对象。小叔子长得人高马大,是个黑大汉,姑娘们都看不上他。实在没办法,只能考虑用妹妹转亲。表姐不甘心这样做,就多方求亲戚托朋友给小叔子提亲。功夫不负有心人,小叔子在1983年终于娶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
同年表姐又添了一个儿子,表姐领着一个九口人的大家庭过活,真的好辛苦!弟媳妇提出分家单过,表姐和老公公商量后,就把小叔子两口子分了出去。
两个妹妹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家里处处用钱,光靠种地的那点收入是不行的。表姐就找到舅舅家在外领工地的表弟,让岩昌跟着干些轻活挣钱养家。
两个妹妹都先后找到了对象,表姐操办着把她们体体面面的嫁了。俗话说“老嫂比母,”两个妹妹真是把表姐当作母亲一样对待。
老公公依然跟着表姐生活,岩昌身体好时就在工地干几个月,身体不舒服了就回家休养一段时间。也就是仨月干俩月闲的。经济收入甚微的一家人勉强度日。
再后来,公公患了老年哮喘病,岩昌的肝炎复发,就连看病的钱也筹集不到。表姐的女儿考上了高中,一学期三百元的学费、吃住费都交不起,只好让女儿辍学了。
公公生病多年,全靠表姐精心照料,一天三顿饭从不马虎,衣服被褥拆洗的干干净净 。四年后,老公公离开了人世,表姐风风光光地安葬了他老人家。
再后来,表姐的儿女也都成了家,表姐和岩昌单独过日子。岩昌的肝炎病时常犯,不能外出打工,每天除了接孙女上学,就是泡在牌场里。地里的农活、家务活全靠表姐一人来干。她在夏秋两季就凑空到地里捡拾庄稼和棉花,也能换回一些钱。
2011年的麦收时节,岩昌肝腹水,住进了沛县华佗医院,九天时间就花费一万三千多。医生告诉表姐:人是没救了,回家准备后事吧!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忽然想起俺村里的大勇也是肝病,被医生宣判了死刑。结果,在山东曹县赵庄的一位老先生那里治好了,不但他起死回生,2008年居然还生了个儿子。
于是,我立即打电话告诉表姐带岩昌去看看,就算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岩昌在那老先生那里拿回来中药,按医嘱服用。前后去了三次,他竟然又活过来了。
人是活了下来,但身体十分虚弱,什么事也干不了。看病又欠了一屁股债。村委会虽然给办了低保,但也是杯水车薪。表姐看着村里的男劳力一到夏季,夜里就出去逮蚂蟥,有时一夜就能挣来几百元。于是表姐决定自己也去试试,说不定真的能挣到钱。
很多人劝表姐,那不是妇女能干的活,夜里黑灯瞎火的不说,水深水浅的,即使淹死了也没人知道。表姐还就不信这个邪,男人能干的活,女人为啥干不得?自己小心就是了。说干就干,表姐买来了矿灯、皮裤、布袋和网兜,白天睡了个午觉,养好精神,准备夜里大干一场。
男人们逮蚂蟥骑着摩托车或改装的汽油自助车跑得极快,他们会跑到外县、外省去,一般下午两点出发,第二天一早回来。表姐不会骑这两种车不说,再说即使会骑,也没钱买呀。表姐只能在方圆十几里的地盘转悠,顶多是骑辆自行车。
还好,表姐初战告捷,第一个夜晚表姐就逮了三斤四两蚂蟥,买了一百四十元。表姐喜出望外,坚定了逮蚂蟥的信心。从此,表姐就走上了她独创的女人逮蚂蟥致富路。
漆黑的夜晚,田野里笼罩着神秘的雾气,虫鸣蛙叫更衬托出周围的静谧。表姐一个人,头顶矿灯,穿着皮裤,手拿绑着竹竿的网兜,在稻田里、小河边搜索,每逮到一只蚂蟥,心里就多了一份喜悦。有时一个夜晚逮的蚂蟥也能卖四五百元。
表姐告诉我,骑自行车去较远的地方逮蚂蟥,还要小心自行车被偷。夜里太黑,就要找个有明显的标记的地方藏好自行车,不然,回来时就找不到了。实在没好地方藏,就只能找刚埋的新坟头,掀掀花圈把自行车藏好。好恐怖啊,半夜三更一个弱女子去新坟边藏车、取车!我真的被表姐的胆识惊呆了!
表姐还说,去河里逮蚂蟥,不知水深浅,不能乱淌,需拿根竹竿先试探一下再慢慢地往前移动。越是刮风下雨,电闪雷鸣的夜晚,逮蚂蟥的人越少,逮到也就多些。遇到这样的天气,表姐也会冒着危险坚持逮。
表姐一个人坚持了六年,夏季夜里出去逮蚂蟥,收入最多的那个夏季,卖了八千元!
这两年表姐夜里不再逮蚂蟥了,腿脚也跑不动了。土地转让给农场主后,表姐就去农场主那里打工。撒种、拔草、喷洒农药、翻晒粮食……她一年四季一刻也不闲着。
年前岩昌在沛县人民医院肿瘤科住院,他已由肝硬化转出肝癌。住院45天,他拒绝了放化疗,只是打点滴,维持不疼地活着。幸亏岩昌有低保和大病救助款,住院45天,表姐才花费了四千多元。
今年的农历正月二十三,也就是疫情期间,岩昌癌瘤突然爆发,哕血不止,离开了人世。
安葬了丈夫,压抑住悲痛,表姐又为儿子、儿媳服务去了。那天,我打电话给她,她说她正在农场的麦地里打除草剂,打一桶药10元,一天能挣一百多……
今年68岁的表姐,不知还要拼命干到何年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