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燕丨另一种模样(小小说)
1·迷迷糊糊中，仿佛有谁在自己的胸膛里面按了一架风箱。胸口那儿却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不但堵住了气流的通道，连血液似乎也凝固了，压得整个人硬邦邦的，透不过气来。好在风箱渐渐起了作用，耳朵里沉重的嗡嗡声渐渐变小，她动了动眼皮，仿佛听见有人在说话。随着风箱的推动，她感觉呼吸也顺畅了起来，也终于明白那架风箱是有人在按压她的胸口。
她慢慢睁开眼，听见有人欢喜地说，太好了，醒过来了。眼前晃动着的是那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只是他的眼神不再冷漠，而是充满了关切，甚至泪水。还有，他的身上为什么都是湿的？是被雨淋湿了还是怎么回事？并且，今天这床怎么如此冰冷、潮湿、坚硬？
她被扶着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湿漉漉的，身下的“床”竟是一片绿地。她醒过神来，这才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幕。
今天，应该是他们婚姻关系存续的最后一天。昨天晚上，他们终于谈妥了，既然都觉得和对方在一起是一种折磨，那么不如早点分开，省得给彼此留下一个可怖狰狞的形象。也许是良心发现，他提议今天陪她去玲珑湖公园逛逛。她没有说话，算是答应了。平时他总是那么忙，不是陪客户吃饭就是和客户洽谈，不是陪朋友喝茶就是陪同学聊天，却从来没有时间陪她逛一次公园。虽然现在做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想到他也许有些赎罪的意思，她也就不忍心说不去了。
人真是奇怪，从前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他千般不好，不在家的时候恨他不关心自己，在家的时候又讨厌他放屁磨牙打呼噜，怎么看都不顺眼。一旦要分开了，心里想的却全是他的好。刚结婚的时候，他会亲自下厨做她爱吃的菜，每逢过节或是她过生日的时候，他总记得为她送上一份礼物。多少年过去了，尽管他们之间的岁月早已被无休止的争吵磨去了光华，但此刻想起心里仍有一些感动和温暖。只是她太渴望完美了，她渴望完完整整得到一个人的关心和爱护，而不是整天守着一栋大房子做一个怨妇。既然她改变不了他，他也改变不了她，不如彼此松手，给那份不完美的爱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2·早晨，她起床，家里却早已没有他的影子。她苦笑了一下，再一次被放了鸽子，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丝毫的埋怨，反正是最后一次了;反正过了今天，他们就各奔东西了;反正过了今天，他们就路归路桥归桥，从此两不相欠、两不相牵了……一个人吃了饭，看看时间还早，她决定自己先去玲珑湖公园逛逛。吃饭的时候，她在饭桌上看到了他留给她的纸条，说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让她十点半在民政局门口等他。反正玲珑湖公园离民政局不远，全当是自己送给自己的离婚礼物吧。
要出门的时候，她有些犹豫了，不知该穿哪件衣服。挑来拣去还是选中了那件浅紫色的旗袍式连衣裙。那是他去上海出差的时候带回来的。尽管没有她的确切尺寸，他还是对她的身材了如指掌。难得的是几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件衣服穿在身上依然那么舒服、那么熨帖。都说衣不如新，可她最爱的却永远是这件已经泛出时光痕迹的旧衣服，仿佛是最了解她的那个人，一动一静中都让她感觉到舒适与从容。
玲珑湖公园在城市的东郊，原先是一个景色秀美的小村子，因村外有一座形似宝葫芦的湖泊而得名。后来因为旧村改造，玲珑村整体搬迁，城建部门略微规划改建一下就有了现在的玲珑湖公园。但是玲珑湖的面积不知什么原因却大大缩水，只剩下半个葫芦的样子，仿佛一只美丽的眼睛在寻找着自己昔日的影子。
她在公园内信步走着，所到所见皆是鲜花着锦。屈指算来，玲珑湖公园建成也有七八年了，她无数次提起要来看看，却因为他的推辞一直没有成行。此刻，漫步走在这里的林阴小道上，她开始嘲笑自己——为什么不自己来呢？难道自己所有的价值都是为了陪他？你看，现在他不在身边，你自己一个人不是也很惬意吗？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日子简直是白过了，白天收拾卫生、做家务、逛街，晚上为他做饭，他却经常不回来，偶尔回来一次两个人也会吵得鸡飞狗跳。想想自己是真傻呀，干吗要把个人的幸福拴在别人的手上呢？为什么不出去旅游？为什么不去学学画画或者跳舞，而是整天枯坐着眼睁睁地看着岁月把自己攻击得毫无还手之力呢？
微风轻轻地抚过脸颊，也悄悄地拂动着她好看的裙摆。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玲珑湖的岸边。湖岸边绿柳如云，好似一排浓密的睫毛垂在那只美丽的眼睛上。清澈的湖水在微风的吹拂下泛动着粼粼的波光。一群白色的水鸟从岸边的芦苇丛中刷地飞起来，翅膀紧贴着水面向远处飞出。过了今天，她也会如这群鸟儿一样飞向广阔而自由的天地。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哭声，似乎还有人在喊救命，她从沉思中被惊醒过来，猛然发现湖面上多了一个小小的黑色脑袋。
3·她迅速向黑色脑袋浮沉的那个方向跑去，听见手机响，她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有人落水就扔下手机跳进了湖中。她听见有人在身后嚷，又有一个女的跳下去了。她顾不上多想，使劲向女孩游过去。女孩被水呛得几乎失去了意识，像一个巨大的秤砣带着她使劲往下坠。她在水中好容易才调整好她和女孩之间的姿势，然后一手揽着女孩一手划水奋力向岸边游去。
岸上有几个人已经下到了水里，在他们的接应下，很快就把女孩救了上去。她心里一松，忽然觉得自己的双腿灌满了铅似的沉重。她伸手想去抓岸边的芦苇，没料到脚下一滑，整个人快速向深水区退去……刚开始，她还能模模糊糊地听见岸上乱作一团，后来就渐渐失去了意识，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仿佛要飘到天上去……
她睁开眼睛，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渐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刚才自己救了一个落水的女孩，而他又恰好救了她。此刻，他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她，心里的疼痛和怜惜不由分说地涌了上来。他小心翼翼地揽着她的肩膀，仿佛面对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
早晨，他去了一个朋友那里。朋友说是来了一批好货，要他去看看。他本来不想去的，可是禁不住“好货”的诱惑，还是迫不及待地赶了过去。也是奇怪，平时一听说有好货就会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可今天却总是觉得有一层阴云笼罩在心头，心里头犹疑不定的，整个人也就显得心猿意马，于是就提前告辞了。回来的路上，他忍不住给她打了个电话，却在电话里听到了一片嘈杂和混乱。也许是冥冥中注定，他正好开车路过公园，就“抢”了一辆观光车一路风驰电掣而来。
当救护人员给她清理口腔、做心肺复苏的时候，看着软绵绵躺在地上的她，他忽然觉得她在他心里是如此的重要。平时，她嫌他不顾家，把家里当旅馆，把她当成了一只看家狗；他嫌她不体谅他，不理解男人的难处，经常为自己的辛苦付出感到不值。有时候甚至觉得不如痛痛快快地分开，分开了好，各人干各人的，再也不用彼此伤害了。此刻他却无比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如果没有了她，再多的财富又有什么用？时光虽然把她变成了一个爱唠叨的黄脸婆，可她的内心却依然如此温暖丰盈。他确信自己依然深爱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握着她冰凉无力的小手，他的眼里一热，竟然流下泪来。他喃喃自语着，不要离开我，不要吓唬我……
终于，她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动了一下；终于，她的眼睛睁开了；终于，她的脸上有了血色。他把她揽在怀里，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到了她的脸上。他说，对不起，咱们回家。
被救回来的小女孩和她的母亲一直跪在他们面前。见她醒过来，母女俩流着泪向她道谢。她虚弱地微微一笑，忽然觉得自己心里盛开了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对了，他曾经说过，她就是那朵最美的茉莉花。
阳光下，微风中，曲径通幽处，生活正以另一种模样慢慢走来……
作 者 简 介
子浛，原名孙燕，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城阳诗词学会副秘书长、山东省诗词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城阳诗词》执行主编。作品发表于《时代文学》、《齐鲁文学》、《山东文学》、《燕山》、《青岛文学》、《中华诗词》、《潜山通讯》等。散文《难忘旧日时光》曾获2010年全国“我的暑假”征文二等奖。作品入选《齐鲁文学21016精品选集》、《执手文学》、《优秀作家作品选》、《新世纪华文作家文集》、《优秀作品选》、《盛京文学》、《当代优秀诗人作品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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