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国勇/燕来寺,一场夜郎自信梦
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道,通向成就无忧净土的前方。
一鉴四四方方的池塘,印证人间善良丑恶的演绎。
走过位于螺丝坡下面的这座方塘,只听得蛙声一片,如是佛祖呼唤佛子归家的梵呗阵阵。夏季的丰沛雨水带来了丰硕的肥沃,鱼儿穿梭往来寻觅食物,水中蹿动的一条条青灰的鱼脊,如潜艇游弋在大海,恣意潇洒;一只乌龟趴在塘中的太湖石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接近水面的边缘,太湖石结满了绿色的水苔,便有细细的鱼儿从太湖石的孔缝中钻出,懒懒散散地躺在水苔之上,如是绿玉中镶嵌的一只只精灵,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一阵梵钟响起,声声彻耳,悠扬悠远,如是仙家的圣乐,萦萦绕绕,氲氲了这一座座的山,一道道的岭,还有坐落在螺丝坡下的燕来寺。常言说天山名山僧占尽,不知道螺丝坡——这座不知名的小山坡为什么能吸引佛家开山建寺?更不知道名为“燕来寺”的佛教丛林道场又有什么样的道德高僧传承佛法,从而使其声名暇迩,成为湘黔桂一带的名刹呢?带着这样的疑问,2015年6月底,在“生态文明贵阳国际论坛”组织的活动结束后,我离开贵阳一路东行,来到了“夜郎古国”新晃侗族自治县,走进了位于大湾罗乡境内的佛国净土燕来寺。
新晃侗族自治县有着历史悠久的文化积淀,到如今原始的稻作文化、傩文化依然保存良好,古香古色,是中国闻名的历史文化名城。各民族之间和睦相处,有着不同的宗教信仰和文化传承。明末清初时期,中国著名的禅宗大师临济正宗三十一世破山和尚在中国的西南一带传法,其灯系遍及贵州、湖南、四川以及云南一带,推动了西南佛教的重兴。故,如今的新晃侗族自治县佛教界大都承继了临济法脉,燕来寺的住持师父释演道是临济正宗四十七代传人,接法于中国佛学泰斗本焕长老座下,开山燕来寺,传承正法,济世惠民。
十年前,我皈依在淮阳县遇佛寺老法师释妙稳师父座下,承继“太白顶云台寺临济宗白云系”法脉。从这一点说,我和燕来寺还是有一点渊源的。这也是我听到燕来寺以及住持师父释演道之名后心生向往的原因之一。
一
把车停在螺丝坡下的村庄里,经过一条窄窄的乡间小道就可以到燕来寺。小道的两侧皆是一块块如老和尚百衲衣的小田地,高高低低不同,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庄稼。雄瓜花儿开得正艳,一朵朵的花儿从雄瓜叶儿中钻出来,一点也不遮掩地发泄着青春的怒放,站在田间地头侧耳细听时还能听得到那雄瓜花儿演奏的乐章。绿的叶和黄的花交织在一起,间或有刚刚脱离了花柄的瓜瓞,如捉迷藏的孩童在瓜叶间探头探脑。一只翠鸟儿飞来,也不惧人,只管停在雄瓜蔓儿上叨啄,如是的一位勤奋的工匠,在精雕细刻一件艺术品。一阵暖风吹过,有青头的蜻蜓飞了过来,在田地上空盘旋,如寻找机位的飞机,总是犹豫不定。看蜻蜓飞过来了,那鸟儿就赶了去追蜻蜓,蜻蜓钻进了地边的一簇荆棘中,鸟儿就悻悻地飞上了天……
再往前走,迎面便是一座红墙碧瓦的小庙,两扇圆形的窗户黑洞洞的,这让我想起《西游记》中孙悟空戏二郎神杨戬时化作的那座土地庙,那扇不大的庙门则是孙悟空变化的钢口利牙,一不留神走进去则会被它吞下肚去。小庙门楣的正中间悬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土地堂”三个金色的大字,可见里面供奉的定是土地老爷。两位年长的婆婆坐在庙门的门槛儿上做针线活儿,年龄梢大点儿的还戴着一副眼镜,一针一线极其认真。土地堂前照例有一座蟠龙四柱的香炉存在,有信徒供奉的三根高香正在燃烧,只不过因疏于管理,其中一根倒在香炉中,不停地向天空中散发着袅袅的青烟。确实有点冷清,和远处山坡上热闹的燕来寺相比,给人一种非常荒凉的感觉。如果没有燕来寺的存在,这座小庙内的神仙还能不能配享香火?更可叹上香的信徒无情,怎么能等不得香火燃尽就脚步匆匆忙忙地走了?
这些,是不是对燕来寺的怨意?常言说,树不在树底下,人不在人眼下。概因为树下的树不得阳光难以成材,而委屈在人眼下生活往往会受到歧视,哪里还有快乐和幸福可言?如这座小小的土地堂,如果不是燕来寺这座道场的存在,争去了信众的供养,香火定不会如此的冷落?
想到此,就想问一下土地堂和燕来寺“谁先谁后”?坐在土地堂前的老婆婆告诉我说,螺丝坡确实是一块宝地。当年,破山和尚曾在此开刹传临济法脉,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座佛教道场变成了土地堂。再后为,土地堂也随着改朝换代的兵燹匪患墙倒殿坍,仅仅给这里的人们留下了一段土地爷的故事。2002年春天,释演道法师在这儿开山梵刹时,尊重这一段历史的故事,为土地爷分下了这炉香火,这才有了今日的土地堂。
在和朋友谈起佛家的包容之心时,曾经得到这样的答复:佛家对外是包容的,对内是严谨的。对内的严谨是要求每一个佛教徒严守戒律,视戒律如父母如老师,不容得半点的疏漏;对外的包容不仅是不同宗教信仰之间的包容,具体到物质基础上,佛家从来都是用博大的胸怀来实现包容。在禅宗祖庭嵩山少林寺内就有一块金大安元年立的《三教圣像碑》,其中间的头像是佛教的鼻祖释迦牟尼,右侧头像是儒家的至圣先师孔子,右侧为道教所尊崇的始祖老子,说的正是释、儒、道“三教荟萃”在嵩山的独特风景。也正是因为这些具体的包容,中国的佛教文化尽管经过一次次浩劫却永远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表现出了强大的生命力。
心中有个疑问,当年释演道法师开刹燕来寺时,是否因为秉承佛家的包容宗法,才为土地堂分下了这炉香火?这个问题到我离开燕来寺时也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尽管螺丝坡下的这座土地堂分去了燕来寺的香火,却为燕来寺立下了一座丰碑,让每一个来到燕来寺的朝拜者感受到了佛家的慈悲和包容……
二
自肇始之日起,佛教的传承就以智慧为重,不尚神通,更反对轻易地显神通,认为神通仅仅是一种表象的东西,并不能真正地改变什么。当年,释迦族人被琉璃王用百万大军围困在迦毘罗城中,眼看着要遭受灭族之祸。释迦牟尼的弟子目犍连显神通腾空飞入城中,用升空钵救走了五百名优秀的释迦族人物。结果到了城外打开钵看时,发现钵中的五百人已经化为血水了。这就是佛家说的因果报应。所有的结果皆是因为前因引起,非神通可以抵抗得了的。但是,佛家又讲方便法门,若是为了弘扬佛法,在不造业的前提下,是可以显现神通的。这在佛经及佛教史传中有着丰富的记载,诸如佛、菩萨、罗汉、高僧大德显现神通的故事比比皆是,都是为了印证佛法的奥秘,从而使正法得传,佛慧得继。
新晃历史上曾经是夜郎古国的治地,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那句喻人骄傲无知的肤浅自负或自大行为的“夜郎自大”成语。土地堂前做针线活的老婆婆告诉我说,在他们当地人的口中,燕来寺最早称之为夜郎寺。2002年3月,释演道法师带众信徒到螺丝坡踏勘寺址,设立香案举行洒净仪式。突然之间,数百只燕子来到了螺丝坡上空翩翩起舞,不断地变换着队形,让人叹为观止。洒净仪式结束后,这些燕子又不约而同地离开了螺丝坡,再也没有见过她们。对这种瑞相的出现,释演道法师认为是佛祖的开示,这块地正是弘扬佛法之地,赞叹道“燕来呈祥,大缘大吉”,这才更名夜郎寺为燕来寺。
走进燕来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座元宝形香炉,居中的一座高达七层,盛放信徒点燃的佛香,喻意着佛香一根胜造七级浮屠之意。香炉样式古朴典雅,飞檐挑角处分别悬挂着一只只的铜铃,褐色的炉壁上浇铸有各种各样的祥云图案。一阵清凉的山风从螺丝坡下吹来,铜铃开始丁丁当当地作响,在空旷的山野里飘逸,氤氲了一座座的山峰,香炉上的祥云也似乎要飘扬起来,刹那间便萦绕在我的身边,犹如置身于仙山琼阁一般。若隐若现中,香炉上的“燕来寺”三个大字就显现出来,如是南天门上的匾额,在云端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两侧的小香炉侧是看守天门的两尊涂黑的甲神,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看着山下的一个个来客。从香炉边站着的居士手中接过已经点燃的佛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之中,在香烟袅袅升起的同时,钟楼上的钟声响了起来,其声悠悠,其音柔柔,恍若之间听到了母亲迎接远游儿子归家时的声音,有无限的慈悲涌上心来,眼泪便开始涌了出来……
佛家的规矩,皈依弟子进入寺院朝拜佛祖皆如回到家中。住持的师父们往往以“回来了”语相迎,而不是“欢迎”或是“来了”。有人形容佛家的钟声声声震耳,在俗家弟子听来却是慈母的迎接,温馨的问候。无论是在红尘俗世间受到了多大的委屈,灵魂多么的疲惫,只要是来到佛教寺院,皆得享受到如家的温暖。如此,则是一座寺院的极致之美。燕来寺如此,天下其他的佛教寺院也是如此。相对于佛教徒来讲,寺院虽不是王者天下归心的所在,却是游子向往的家乡,灵魂寄托的根基所在,这才是佛教文化在中国延续几千年来永盛不衰的道理所在。
燕来寺的大雄宝殿是一座两层的歇山式仿唐建筑,皆是碧瓦红脊,挑角上站着吉祥的神兽,雕梁画栋间有佛家的神秘萦绕。目光越过这尊七层元宝形香炉,可以看到高高的大雄宝殿二层居中悬挂着一块镶有龙纹金边的匾额,写着“大雄宝殿”四个烫金的大字,看似随意潇洒却又不失佛家的肃穆和威严,悬挂在大雄宝殿非常恰当;二层的居中位置也悬挂了一块匾额,写着烫金的“正法久住”四字,同样是镶龙纹金边。不能小看了这块匾额,燕来寺所传若不是正宗的临济法脉,是不能悬挂这块匾额的。悬挂“正法久住”的匾额一是说明弘扬佛法的精神追求,更表明了燕来寺是佛家的名门正派,担负着利益众生,续佛慧命的职责。
从燕来寺开刹时“万燕来朝”的吉兆奇观,再到这块“正法久住”匾额,心中感悟赞叹不已。或许,这一切正是佛祖为了彰显慈悲精神,取信两序四众弟子及十方信士,使他们在有生之年得闻佛法,得度灵魂。
三
大雄宝殿前的红色廊柱下摆放着几盆凤尾蕉,树形优美,苍劲质朴,长得郁郁葱葱,生机蓬勃。左边的一棵凤尾蕉捧出了一朵黄色的花朵,在青枝绿叶中非常显眼,更如出浴的处女,飘逸婀娜,不胜娇羞。凤尾蕉又名苏铁,常言说“铁树开花古来稀”,说的即是非常罕见之事或极难实现的事情。不仅是铁树开花喻意着非常大的功德成就,即使是得见铁树开花,也说明有着殊胜的因缘。
看着这棵凤尾蕉,我突然想到了土地堂前老婆婆说的那句“燕来寺最早称之为夜郎寺”的话来。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提到“夜郎”二字,大都要联想到“夜郎自大”这句成语,视之为有骄傲无知的肤浅自负或自大行为。在我心中却一直有个结没有解开,作为汉代边陲地带的一个小国,既然能喊出“汉孰与我大”的话语来,又需要多大的情怀和志气?难道弱小者不能有自信吗?难道说弱小者没有藐视一切强大者的权利?不能有发展壮大的理想?
在佛教文化中,佛教徒一是要相信自己就是佛,其二要发愿成佛,其三要相信自己可以在成佛的道路克服一切困难险阻走下去。唯有做到这一切,才能实现修行的最高境界——“成佛”。仔细想来,支撑这几条的理论基础就是“自信”。如若没有自信,怎么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如果说“口出狂言”的夜郎国王是自信的表现,发愿开刹燕来寺的两序四众弟子及十方信士更是自信的表现。也就是因了这种自信,他们从一座小茅草庵建起,才陆陆续续建起了钟楼、鼓楼、大雄宝殿、地藏殿、寮房、斋房、尊客堂、念佛堂等佛式建筑,初具禅宗丛林道场的“七殿伽蓝”的规模,其信众远及几十上千公里,香火鼎盛,佛音远播,成为了湘黔边境著名的佛事活动场所。
从夜郎寺到燕来寺,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在这片佛国的净土中,给予人们的不再仅仅是灵魂的安息地,更多的还有对梦想的重新解析;从夜郎寺到燕来寺,不仅仅是印证了佛祖走过的成佛的路,更多的是印证了追求梦想的美丽,印证了佛教文化在盛世中国唱响的一曲自信与追梦乐章。
作者简介:
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行为证据》杂志社主编,新媒体《行参菩提》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测出的不仅是心跳》、《谜底就在现场》、《致命谈判》、《命案现场》、《神探》、《大测谎师》、《市长命案》、《市长夫人》等,以及散文集《立地成佛》、《心止即岸》、《行参菩提》等。创作、投拍了《命案现场》(20集)、《捕狼人》(20集)、《完美指控》(30集)、《博弈》(30集)、《糊涂县令郑板桥》(36集)等电视连续剧、系列剧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