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秀全丨走笔龙王滩（之六）
走笔龙王滩（之六）
文/贾秀全 摄影/崔桂林
这是一座曾家百年老宅，在老婆婆家北隔两户人家。我一直看到的是外部建筑，朝南三间堂屋青砖小瓦马头墙，西侧几间厢房。主屋面上的瓦松矮矮的敦敦的呈果冻般红色，如同花市上出售的多肉植物。这天我们走进院内，想看看这里的主人听听老屋有着怎样的故事。屋内两个老人真是老了。我自我介绍与老人的儿子有为是多年朋友，老人热情迎我们屋里入座。老人座在走廊的条凳上，他起身后我发现他腰不能直立，弯曲得犹如变形的丝瓜，头歪在一侧。他搬了杌子，我们对面坐下。内里有个老太，还有个年纪稍小的婆婆。我不知他们之间怎么称呼。老人告诉我，老太是他老太婆。另一位是儿子找的专门照应母亲的保姆。老太不能言语，八十多岁，患脑血栓后遗症多年，早年是老头照应老太，现在自己也82岁了，患脊柱炎，行动不便，才答应儿子找人照顾母亲的。这天才下过雨，院内陆砖水洗过一般，花池里的草花红红绿绿，主人虽然身体有恙，但爱美爱生活的本质却令人高看。我知道曾家曾经是本镇清末、民国时期乃至解放初期规模最大的商户之一，但对曾家经商发展的历史并不清楚。老人向我打开话匣子，他叫曾小德，祖上是从外地到伍佑谋生的，开始挑担卖油，积累了一些资本，开起小店，经几代人奋斗，规模日渐增大，到解放前后“曾春茂”南货店远近闻名，资产殷实。店开在东街南侧的共和巷里，居住在滩子边。他是长门长子。父亲29岁患肺结核去世，他才五岁。现在的房子是祖父分给的。原先曾家在滩子边有三进屋子，主屋朝南，靠路口有厢房，厢房留过道通往主屋。老人感叹说，他从小接受私塾和国民教育，凭着习得的文墨，被政府抽调到多个乡镇协助公安特派员工作，那时是有机会留在公安系统的，自己感到身体欠佳，最后落脚在便仓粮管所，现在退休工资才二千多元，要是在机关单位，待遇会高出几倍。曾老话锋一转，不过，子女都很孝顺，时常从市区回家看二老，对父母养老生活考虑周全，这不，服侍老太的保姆就是大儿子安排的。老人又显出几分满足。
滩子河有座水码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之前，从早到晚是处人气比较旺的地方，洗菜淘米洗碗洗衣等一切需要水洗的活计绝大部分人家是在这里完成的，婆姨们媳妇们姑娘们说说笑笑，张长李短，活一会儿就干完了，这个场面做活，不太累，邻里之间还增加了感情交流。水码头上去就是滩子边，几步就进入小楼巷，南边还有一条巷子，稍宽些，叫大楼巷，巷应该是因楼而得名，可是我们从小一直没有看到过楼。现在，人家改造的房子，二层小楼比比皆是。小楼巷靠北街的几户人家，是一溜边典型的苏北古镇民居，青砖灰瓦风火墙，风火墙比一般人家的面积大、气派，门面看上去却不起眼，进得过道，置身屋中，才体会到陈家这座宅子的老态、厚重、质朴，它历经超百年的风霜依然屹立于老街上，我们投去欣赏的目光，探寻时光隧道里这里曾经的人事。我们是春天到访老宅的，现居住者告诉我们，原房主姓陈，前边王家、左边乔家及脚下这片居处呈L型，均是陈家祖产，1980年代中期，镇上建立自来水厂，陈家后人协议让售给了水厂，后人是个女士，让售多年后的一天，还到老宅来过一次，她心里有话要在老宅对祖上说，没人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专程也好，路过也罢，此时此地的心情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绕祖屋一周，念念不舍地走了。这一点，邻居们看得出来。陈女士在京城供职，此后就没再见到她的身影。
在滩子边北头有座百年老宅，我们小时候，记得做过养老院，后落实政策还了陈家（与上述陈家是否有渊源我不得而知）。陈家祖上是清末民初盐城伍佑场公署的文官。据说以前是四合院的，现在就剩座北朝南的主屋一座，东厢房几间，主屋的梁柱木壁板青砖小瓦均完好保持老建筑的原貌。记得主屋东山有个简易棚屋，七十年代初做养老院时，有个瘫子呆在里边，是个女的，叫宋霞，时年三十上下，圆脸，蓬头垢面，臊气四溢。我们从小学步行到农村大队去支农常常经过这里，女同学掩鼻而过，男同学投去枯枝或随手摘的菜叶，当时听说宋霞的父亲宋某是反动军官。夫妇退去台湾，瘫子带不走，留了下来。这样的背景，那时是无法取得人们同情的，但养老院的张院长，是个转业军人，发现路人的过分行为即加以阻止。近期我向知情者调查，宋某并未退走台湾，是一个伪军军官，驻守伍佑二墩据点，职务伪军营长（也有说是连长），兼贩卖烟土，家住本地南街。抗日战争末期，不听劝降，凭借堡垒，与我军为敌。解放初，宋某夫妇受到公审处决。留下的瘫痪女人民政府收进了养老院。多次想进入此宅采访，这家人似乎有难言之隐，后人叫奇，供职市区一家老国企，一次在路上遇到我，问场公署的官是什么性质？地方历史文化研究会（本人担任副理事长）有无他家的资料？我一时语塞。陈家心中有结，采访一事再假以时日吧。其实，我走访陈家，多半是来“瞧”那位瘫子宋霞的，我当年对这位绝对意义上的弱者投过鄙夷、不屑甚至愤恨的目光，扔没扔树枝菜叶这档子事我记不清了。瘫子当时面对随时遇到的袭击而表现出的惊恐、无奈、乞求的神态我恍惚忆起。瘫子是在养老院死掉的，她像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走的，没有人为她落泪，也许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个解脱！
作 者 简 介
贾秀全，男，汉族，江苏盐城人，1962年4月生，研究员级高级政工师、正高级经济师。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盐城市作协会员、市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自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1984年始发表编史论文，有通讯、散文等作品散见于国家和地方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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