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辣小毅/耿耿
小毅是我老友沈大哥的儿子，过去与我对门住着。可以说我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
小毅自小就爱来我家串门。那时他坐在学步车里蹒跚学步，就能从对门溜冰似的来拍打我家大门。有时我喝酒、或是坐在小桌子上看书，就索性把大门开着，让小毅送开心果来。
每当我喝酒的时候，小毅就会闻香而至。我给他吃菜，用筷子蘸点白酒让他舔，辣得这个小家伙舌头直往外吐；于是我就放大招了，用筷子蘸辣椒卤给他舔，小毅这下受用不住，连哭带叫地惊动了他的爹妈。为这事，我大嫂宝琴姐没少拧我的耳朵。
沈大哥抱起小毅，扭头回家。这小家伙连打带踢还不乐意，犟着非要赖在我的小桌子边。于是沈大哥说：不走，再给他来下子。
于是我再次作恶，用筷子蘸了辣椒卤，送到小毅的嘴边。我以为小家伙不敢再舔了，谁知他照吃不误。接着就是眼泪鼻涕哇哇大叫。
小毅在我的“迫害”中逐渐长大。
上了小学，小毅爱到我的小桌子上来做作业。做完作业，到我的书架上找书，人模狗样地阅读起来，也不知到他能不能读懂。反正我的一套《十万个为什么》和一套《中学生百科全书》，仿佛就是为他买的。他娘常拿我们打趣：一个大作家，一个小作家。不过，小毅自小到大，作文还是挺棒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小毅作文写得好，业余作家耿耿功莫大焉。
到了小学三年级，他的算术我就辅导不了了。有一次，我根据自己的理解，用方程式帮他解算术题，结果是驴头不对马嘴。小毅的爸爸被老师请到学校，认认真真地学习了一节算术课。沈大哥回来后请我喝了一顿酒，一个劲地絮叨：麻烦你耿耿老弟，下回千万不要再当小毅的老师了。
我没了面子，反诘道：耿耿虽然学历不高、学问不大，染上好为人师的毛病，全赖你家小毅。
对于小毅，好事我还是做过的。
记得那年大雪，我见宝琴大嫂带着小毅在路边打车，就问：老沈大哥呢？他怎么不去送小毅上学？
宝琴大嫂说：出差好几天了，遇上大雪，车开不回来。
沈大哥在单位里是货车司机，经常忙得不着家。
等了半天，也没打到一辆出租车，宝琴嫂子急道：孩子今天就要期末考试，迟到了可不得了！
我自告奋勇地说：我来送吧，我的自行车虽然没有出租车快，把小毅送进考场，时间还是足够的。
宝琴嫂子说：雪下这么大，骑车危险。
我说：小毅两腿岔开骑坐在后面的书包架上，遇到危险我两脚撑地，没有关系啦。
小毅不由分说，就岔开两腿坐到了我身后的书包架上。
我慢慢地踩动自行车，头也不敢回，对宝琴嫂子说：你就放心回去吧！
在雪地里，我一驰一滑地艰难前行。
小毅坐在书包架上，还拿着书背英语。
眼见着就要快到学校，我自行车骑得还是蛮稳当。不巧，一辆摩托车超越我的时候，在我的车前摔倒，我也跌了个狗吃屎，半天也爬不起来。好在我的车速不快，要不然定会酿成大祸。
小毅倒是没事，他只是跌趴在了我的身上。他爬起来也不问我的死活，就说：叔，前面就到了，我自己去学校了；要不然，我真的要迟到了。
我喊道：等一下，我送你进校门。
小毅不听，径自向学校走去。
待我缓过神来，赶到学校。从窗户向教室里望，见小毅已经安静地坐在课桌前答题了。我不住地感叹：刚过十岁的孩子！
上了初中，小毅就对物理化学特感兴趣。他时常在家里做个小实验，用二极管、电容器装个半导体之类。
有一次他对我说：老耿叔，你们家的电闸装得不规范，接线木盒更是危险。
我说：你个小屁孩，你懂个啥？老耿我在工厂里，连机器的线路我都敢接？
小毅说：胆大不一定做得对，有知识才是王道。
我乐了：你说，我家的电闸有什么问题?
小毅说：你们家电线老化严重不说，就你装电闸的底板，不能是块木头就行，得用防火阻燃专用电工木板，或是酚醛层压树脂电工专用板。
我说：我不知道你书上看得那么多新名词。咱家空调一年开不了几次，就一台小冰箱和电视机费不了多少电。
小毅说：这与费不费电没有直接关系，科学用电，安全第一。
我摆起了老资格：小毅啊，你们家还没有搬过来的时候，我电闸就装在了这块木板上，当时，我加装了保险丝盒，因为嫌地方小，才换上了这块大木板。
小毅也耍起了滑头：好啦，我说不过你。你不听小孩言，吃苦在眼前。
我也敷衍他道：好，好，这两天有时间我就把底板换了。听你的，还不成。
结果还没等我来得及更换，我家的电闸底板就冒起了黑烟。幸亏发现的早，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上了高中，直到上大学，小毅的学习成绩都是出类拔萃，没有让他的爹妈操过心；就是到大学毕业，找工作，让人头疼起来。
那时候我们国家教育体制改革，一下子诞生和升级了许多大学；没几年功夫，毕业的大学生多如牛毛。再者，早几年，会计专业挺吃香，学成之后不愁找不到工作，于是家长纷纷趋之若鹜，让孩子们报考会计专业；不曾想，几年之后，学生毕业，社会上会计供大于求。这就像农民种西瓜：今年种瓜的人少，瓜价就高，种瓜的人肯定能赚到钱；明年种瓜的人看今年的瓜价高，于是纷纷加大投入种瓜，结果新瓜上市，供大于求，瓜价跌得厉害，农民就赚不到钱了；到了后年，种瓜的人又少了，西瓜自然价涨。我们国家那些年的大学招生，也是印证了瓜农的种瓜原理。话好说，事难办。不论是谁的错，结果都是要这些莘莘学子们来承担。小毅，就是放弃了做科学家的梦想，让他爹娘逼着考了会计专业。
那一天，我在小桌子上喝酒，小毅像落汤鸡似的冒雨找工作回来。我说：小毅，别泄气，工作可以慢慢找，坐下来来陪你耿叔喝两杯。
小毅在小桌子前坐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中似乎闪着泪光：跑了大半年，怎么找工作，就这么难呢？
我后悔，怎么能让小毅喝酒呢？看来，这顿酒没法收场。
好在小毅是个乖巧的孩子。他放下酒杯，就回家了。
过了些日子，我去家乐福购物。当我提着大包小包到朝停车场走的时候，有人叫我：老耿叔！
是小毅。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毅竟然穿着保安服。我说：你，你，你……
我——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一个正牌的本科大学毕业生，怎么就做起了保安？
小毅倒是大方地说：我在这里做保安！
我想说些什么，可我又说不出什么，于是逃也似地开车离开了。
从此后我不再去那一家家乐福商场购物。我怕遇见小毅。
没多少日子，我买了新房，从厂里的宿舍搬走了，与小毅一家成了老邻居。
几年以后。
忽然又一天，接到宝琴嫂子的电话，说：小毅要结婚了，请你们一家来喝喜酒。
婚礼那天，小毅可风光啦。西装革履，油头粉面。我不由得感叹，人靠衣服马靠鞍，这一身衣服穿的，比保安服神气多了。
新娘子美丽端庄，落落大方，是南京一家大医院的护士。
宾客如云，高朋满座。酒席摆了四十多桌。
倒是他的征婚人，小毅他们单位的领导，在介绍新郎的时候，让我吃惊不小：
现在小毅早已不是保安，而是一家大型连锁企业的消防经理了。小毅完全是靠自学，通过了各科消防知识的科目考试，拿到了职业资格证书，通过应聘，坐到了消防经理的位置。
今天下午，我在马路与和小毅不期而遇。我客气地硬拉他到家里吃顿饭。
小毅推脱不开，只得随我来到家里。
我特地在紫燕卤菜店买了麻辣牛肉、麻辣牛肚；老婆在家烧了个辣子鸡，炒了辣包菜；我又去对门小四川饭店端了盆浇着辣油的酸菜鱼……
小毅在桌边坐下，看这着一桌子的辣味，无从下筷。
我笑道：毛主席说，不吃辣椒就不会革命，你从一个小保安，蝶变成一位消防经理，看来你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你也应该算是一个革命者啦！
小毅苦笑道：我小时候，被你喂辣椒，那是被强迫革命；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暂且做个小保安安身立命，二十多岁的人了，总不能让父母养着我吧？后来我系统地学习了我所喜爱的消防知识，换了个工作，也谈不上什么革命。
我说：小毅，你不是挺能吃辣子的么？来，动筷子，吃啊！
小毅玩笑地说：我在想，我这个消防行家，怎样才能灭掉你这桌，将要到我肚子里燃烧的火焰！
作 者 简 介
耿耿，原名刁明，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八十年代初开始发表诗歌，国内百余家报刊发表诗文；荣获《徐霞客诗歌奖》、《蔡文姬散文奖》、《改革开放四十年散文奖》等数十奖项，其诗作被《当代青年诗选》、《诗歌百家精选》、《中国诗歌选》、《中国百年新诗经》、《八一诗选》、《中国当代诗人代表作名录》、《中国魂-散文诗》、《现代诗歌精品选粹》；五次入选《中国诗歌选》年选、等选本收录，诗集《在生活中寻找诗歌》【CIP2015074640】由团结出版社出版，并由《中国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南京图书馆》等十多家图书收藏部门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