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康 || 书法里的时光印记‍

陈忠康,1968年出生于浙江永嘉。91年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国画系书法专业。曾工作于温州博物馆、温州师范学院。05年始在中央美术学院攻读博士学位,08年毕业获博士学位,现工作于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院,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书协行书委员会委员。

日本人把书法叫作“书道”,这是在唱高调,是把书法拔高了,变成了一种道,有点煽情。中国人觉得书法是小道,不值得唱高调,就叫“书”、“书艺”或“书法”。我更喜欢平实的叫法,就是“写字”,在温州土话里也叫“写字眼”。

如今,一般情况下,人们都会强调书法的艺术性或视觉性,更侧重于从美术化的角度看。但我仍觉得以写字作为出发点比较能反映我对书法的认识。从美术化的角度看书法,虽然也很有意义,但会把依托于文字书写的书法行为简单化了,而写字本身相对于所谓艺术性创作要更复杂,玩法及品鉴的内容也更丰富。美术化的认识大量借用了西化的艺术概念。这种认识,实际上把书法从高级平台拉到了一个普通的平台,取消了它的独特性。

而学习书法的起点,我认为应首先从文字本身开始认识它的美,而不是从普通的图形角度。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汉字的每个个体就已是千变万化且富有生命力的图形。对文字美的体验需要一个过程,古人学书法的进程是自然发生的,从小孩蒙学开始描红,到一步步把字写好,再到一种艺术性的书写,对文字富有生命力的点画与结构有着深刻的敏感力,这种心理的积累过程对书法家极为重要。如果抛开对写字层面的细微规则的把握,一开始便进入美术化的训练,便会失却很多中国书法原有的味道。

“写字”这两字就包含了两个重要的内容。一是“写”,必须是书写,而不是画、涂、抹;二是“字”,必须是汉字,而不是纯粹的图形。在我看来,点画、偏旁、结体、字法、字象、书体等传统书法的核心概念很重要,这不是一般的点、线、面等概念所能包含的。

我初中时喜欢上书法,一直到高中,后来也拜过张索老师为师,但六年时间基本靠自学,对学习书法有一股子强烈的爱好。先学柳体、颜体,后来欧体,然后行、草书。当时敢写,没有太多条条框框,打下一定的基础功夫。虽然眼界与品位都不高,但个人的基础审美观就是从此时培养,知道一个字怎样写得好看,对点画、结构较敏感。另外,凭借从兴趣出发的自学能力的培养让自己一生受用无穷。这样,可以把属于自己的真实体会充分激发出来,也很重要。

1987年高考,我考入浙江美院书法专业。浙美教学较传统,学习经典,循序渐进,注重全面的知识结构。入学后先学楷书,魏碑、唐楷都要写,再写篆书和篆刻,以后再写行、草书。开始,写碑花了很大的功夫,讲究造形、变形。后来我转到帖学,以二王为中心,专写宋以前的六、七家。通过这几年的学习,使自己的写字习惯得到了改造。与此同时,重要的是基础观念的塑造,对书法的认识进入到文化层次,具有一定的包容性,也接受了不少中、西方的艺术观念。四年专业学习成为我人生最重要的阶段,深刻影响将来的发展。

大学毕业后,我到温州博物馆工作,本世纪初时调入温州师范学院,到2005年来北京之前,时间跨度差不多十五年。这阶段一方面沿着大学所学的方法继续下去,另一方面则受温州地方文化的影响。温州书法实力颇强,历史上有方介堪、马公愚这些堪称二十世纪的大家,老师一辈如林剑丹、张如元等先生,都有很好的学识与艺术造诣,颇能传承老辈文人的做派与艺术观念。

温州人写字讲文气,非常正统,书风温文尔雅。我本身也生长在这一地域,此这一风气也适合我自身。通过这十几年时间慢慢地修正,逐渐成熟,在审美上有了自己的追求,扬弃了一些以前学习的内容。继续在帖学方面深入下去,以二王体系为中心,上下贯通。我把晋唐以至明清书法都看成一个系统,学东西不太固定,兴趣游移。主要的观念是追求博大和共性的东西,从美学及技法上先把握书法概念里较核心的内容,至于个性化的追求,比较谨慎,因为觉得很多时候,所谓追求个性是会使人误入歧途的。

2005年考入中央美院读博士,从师邱振中先生,毕业后到中国艺术研究院书法院工作至今。一方面仍在成熟,坚持以前的发展路线。毕竟久居北京,见过世面,很多该否定或肯定的东西也比以前认识得更清楚。同时,观念会更偏于某些自己认同的东西,这个过程也是在塑造自我,也许要与他人拉开一些距离。四十岁以后,渐渐体悟古人说的“四十不惑”的意思,有些事情会豁然开朗,不再执着或纠结于某些观念的纷争,自己认准了就去干。

这是我学习书法的四个阶段,到现在,有时也会感到困惑:我是一直铺开来学习古人的,学习的面也较广,感觉有些乱。所以需要调整、融通。虽然不急于出个人风格,但也要慢慢化。古人说“我用我法”、“出新意与法度之中”,是我下一步的追求。这首先要提高自身的修为,需长期积累与提高。人做到什么程度,字也会写到什么境地的,所谓“字如其人”吧;其次,现在自己的书法有一定的市场,商业化对个人肯定有一定的影响,有正面作用也有反面作用,毕竟花大量时间去应酬市场,会牺牲很多东西。

现在媒体与展览的影响很大,传播太快,学习者容易跟风,当然这也是正常现象。当代书坛整体来说,创作方向应该还是比较多元的,每一条路子都有其内在的理路,深入挖掘,达到极致都能结出一个好的果实。书法界经过了二三十年的摸索,学古应该已经成为一种共识。你可以学正脉.也可以学旁支,但都需要一种独特的眼光才能深入,古代书法传统里发生的很多事情,我们现在并不是都研究得透彻。当代书法参与者可以说是历史之最的,如果每个个体都发挥自己的独创性去研究古人的话,局面一定会很辉煌。

一个时代的书法风气除了受艺术思想、社会思潮等外部影响之外,更受其时代的视觉资源与媒质材料的影响。学术界有陈寅恪先生所言“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志学之士,得预于此潮流者,谓之预流。其未得预者,谓之未入流”的说法。我所说的视觉资源,指一个时代普通学书者所接触的学习资料如字帖范本等,所谓媒质材料就是创作工具笔墨纸砚。

比如,宋以后,翻刻的拓本致使学习者的笔法日趋粗疏,而某种程度导致帖学一脉的衰落。明清以来,碑学勃兴,别开一面,辄源于大量碑刻资源的利用。清末民国以来,各种考古发现的书迹如敦煌书法,使我们重新认识了前人的真实书写。近三十年以来,西方与日本的抽象艺术和现代书法等又成为我们的一种视觉资源,影响了当代书法的发展。工具也是如此,每个时代的书法作品之美是与其时代的文房工艺水平紧密联系的。

当代普通学书者已可史无前例地接近古人的真迹,观摩它们的真实笔墨效果。国宝展、拍卖展,如真迹一样的复制品,各类精美的印刷品,书法界真正体验了什么是“真迹”、“墨迹”。可以说,近几年“真迹”才是这个时代的视觉刺激源。这种观看经验无形当中改变了时代的风气,达到古人作品的“真迹”效果,成为很多人的创作方向,这也导致了新一轮的帖学大热门。

相应的是,人们越来越感觉到,这个时代的文房材料与古人相比差得可怜。我们的材料很难创作出如古人那样精致、典雅的作品。由于工艺、原材料等历史原因,我们的物质材料在衰落,好在现在中国人有钱了,可以慢慢恢复。目前,据我所知,讲究文房工具的人已越来越多,大家都像是在如胡适所说的“动手动脚找材料”。可以说,物质生活条件好了,人们就会玩档次,以前很粗糙、很随便的做派会被更精致、更贵气的东西所代替。实际上,这也是一种回归。

我生活比较“单调”,是个典型的宅男,不喜欢交际应酬,在家里自得其乐。除专业外,主要的文化生活是买书、藏书、看书。我藏书有一、二万册,且收藏一些古籍善本。不过相对于买书的数量,我看书则少得多了,根本看不过来。当然,买书的乐趣要大于读书。我属于典型的“书皮派”,讲究书的版本、装帧,也就看看书皮、目录之类,就束之高阁了。

我看书很杂,比较关注各门类最优秀的学术著作和作品,比如专业学术书;图像类的书,主要是书法与国画作品;古典文史哲类的书;版本、目录学类的书,这与自己藏书有关;现代闲逸文学类,如周作人的散文;武侠小说,主要是金庸,其次古龙,其余的不看。另外,我还喜欢收集文房四宝,尤其对旧墨、旧纸有偏嗜。喜欢收藏,实际上是为了营造一种环境和心境。

原载《中华文化画报》2016年03期

作品欣赏

行书《常建诗》  31X31cm
行书《王维诗》宫扇  25X35cm
行书《无负今日》  18X55cm
楷书《夜静宵寒》联  68X23cmx23cmx2
行书《杜审言诗》  31X35cm
行书《綦毋潜诗》  27X40cm
行书《人间身外》联  68X23cmx2
行书《王勃诗》  18X50cm
行书《王勃诗》  37X26cm
行书《王昌龄诗》  26X39cm
行书《王维诗》  33X41cm
行书《姚崇诗》  33X41cm

行书《沈佺期诗》  19X56cm

来源:深圳市书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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