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英杰读红楼》系列之十丨妙玉槛外修形，宝玉槛内修心/吴英杰 / 四六文摘

民间有句这样的俗语：地狱门前信徒多！说的是有些信徒打着修行的旗号，并没有做着修行的事情，却借以揽财、欺世、盗名，最终都会下地狱的。

《红楼梦》里的马道婆就是一个这样的信徒，不过她还没有等到下地狱的时候，就因为作恶多端先下了俗世的大牢。她本是宝玉的寄名干娘，然而却和赵姨娘一起用魇魔法的恶毒手段毒害宝玉和凤姐。一边拿着贾母给的香油佛灯钱，一边采用手段谋人性命，这样的信徒自然是神鬼不容的。最终她把自己送进了大牢。

修佛讲究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最终成佛；修道讲究超然物外淡看生死，最终成仙。

贾敬虽然放弃了贾家的富贵和世袭的官位去修道，然而他并未真正的修身养性却只在都中城外的玄真观里和道士们胡羼，一心炼丹想长生不老，结果走火入魔“吞金服砂，烧胀而殁”，他不可能修得正果。

这些人打着修行的幌子并没有在修行，因此，他们一定不会有好结果。倒是甑世隐和柳湘莲历经红尘劫难，参透人世俗愿，抛下凡尘恩怨成仙成佛。作者之所以这样写就是要用他们来正衬和反衬宝玉最终的结局。

妙玉也是一个修行之人，她在贾家的栊翠庵里修行，高雅而又高贵。多次阅读《红楼梦》，觉得妙玉修的只是形。虽然她没有像马道婆和贾敬那样，但她也没有真正在佛门修心。她自称槛外人做的却是槛内的修行：首先，妙玉修行并不是出于自愿，她从小还不能自主之时因为命不好被家人寄养在寺庙里，她出家是被迫的。其次，妙玉到贾府的栊翠庵修行，是贾家因为元妃省亲需要一个她这样的出家人装点门面，受了王夫人的帖子邀请才肯进入大观园的。虽然她也天天礼佛、夜夜诵经，但她并不像她自称的槛外人那样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书中细节，贾母带着刘姥姥等众人到大观园游玩，累了，到妙玉的栊翠庵里喝茶，她一个修行之人，居然清清楚楚地知道贾母喜欢什么茶不喜欢什么茶；连一个苦婆子刘姥姥使用过的茶杯都嫌弃要扔掉，还是富贵公子宝玉求情送给刘姥姥卖了度日才肯允；另外单单拉了黛玉、宝钗吃梅花雪水茶……由此，可以看出妙玉并没有在佛门修行，而是在槛外修形。所以，妙玉的最终结局也是被强人强迫到红尘污淖之中的。这样反倒对比出后文四姑娘惜春出家的自愿自觉，也对比出结尾宝玉出家的自愿自觉和执念。我们还可以再看看妙玉所用之物，各种高贵器皿，完全背离佛家简单、简朴的追求。也就是说妙玉舍不下俗世的尊贵和高贵，世俗里有她放不下的东西。当初佛祖是毅然舍弃皇族富贵才立地成佛的。妙玉修行本来就不是出于自愿自觉，是被迫而为。大观园里她妙遇宝玉之后，自称槛外人的她其实修行已经到槛内了。妙玉看透了宝玉，她欣赏宝玉心性、情志，她认为宝玉是她的灵魂寄托，才有了后文只有宝玉才能要来栊翠庵的梅花这一细节。八十七回妙玉坐禅寂走火入邪魔也是例证。然而，对于宝玉来说只有黛玉才是他灵魂的托寄，他欣赏的是黛玉的心性和情志，黛玉是他灵魂的伴侣，没有了黛玉，他便没有了魂灵。宝玉于鸟语之中缤纷花雨之下偷读西厢，用衣服兜起飘落在身上的花瓣要付诸流水，此时宝玉的佛心已经有所显现，恰遇黛玉葬花，二人默契已显，接着共读西厢，此情此景充分表现出他们情志相同灵魂相通。他们并不是单纯的少男少女情怀，更重要是他们的灵魂是站在一个高度，心心相通，彼此心灵契合——这也是宝玉失去黛玉之后走入佛门的主因。

个人粗浅认识：曹雪芹写妙玉的修行是为了突出宝玉，妙玉修行从小到大，被迫无奈，形式很足，只是佛门修了形，只有宝玉是红尘修炼了心。

宝玉一个槛内人在世俗富贵中修炼佛心，修行也就慢慢到了槛外。我想，作者写马道婆、写贾敬、写妙玉其实是想用他们对比反衬宝玉，他才是真正在俗世修心。文本常常借丫鬟婆子之口说宝玉是痴人：和鱼儿说话，与鸟儿聊天，为落花流泪等等，就是要表现他本来的佛心。他经历了金钏投进事件心灵触动；又眼见了龄官画蔷让他对情有了更深层的认识；尤三姐为情刎剑、柳湘莲痴情出家都让他心灵震颤；后为晴雯写诔文的无奈情迷等等。恰恰是这些红尘俗事修炼了宝玉的佛心，也因此在黛玉走了之后，他的魂灵也就随之而去，看透一切，超然物外，完成红尘俗愿，为贾家为父母考取功名报得他们的世俗宏愿，了结一世养育深恩，最终出家成佛。

对比之下，倒是宝玉一个富贵之人在槛内真正修行，做到了修心养性，最后出家成佛。像赖头和尚和跛脚道人一样超然，似仙似人，立地成佛。他没有像那些信徒一样刻意修行，他原本是仙界的神瑛侍者，是自己要求到人世一历，历经俗世的富贵荣华和冤情孽债，又是他自己在金榜题名之后，自愿自觉，拜别父亲出家。像妙玉那样的修行，形式再足却与修行无关，因此妙玉最终结局也只能是又被人强迫于红尘污淖之中。作者写妙玉的槛外修行其实就是为了衬托宝玉槛内的修心。

我个人理解作者这样写宝玉出家，是突出他否定了在贾家那样的富贵生活，他想选择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并不是让读者都像宝玉一样出家成佛。而是启迪读者应该保持本心，选择适合自己心灵安顿的生活方式。

佛在心中，修行无处不在。

红尘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