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人有傻福:清康熙年间“美女嫁痴汉案”探究
年幼时,常闻老妇聊痴婿之事,内容总让人捧腹大笑,然此事不雅,不足经常谈论。年长后,听说某县有家大户,生下一位痴儿,新婚之夜,作出种种令人发笑的举动,最后竟在妻子的帮助下,夫妻反而琴瑟和谐,与《聊斋志异》中的小翠能以异术改变自己丈夫之事,又不尽相同。康熙初年,有户人家诞下一女,貌美聪慧,从小念书,父母均是雅致之人,下棋品茶,种药栽花,素日独以韵事相娱乐。
由于晚年得女,父母自然格外珍爱,不忍让女儿苦读,故她仅能粗浅地认识几个字,不至于做睁眼瞎。从孩提到成人,女孩长年生在舒适宜人的环境,然天有不测风云,十三岁时,父母突然双双身故(顿失怙恃),她不得已寄养在长兄家里。其兄嫂都是世俗小人,居其为奇货,打算为自己谋财图利。县里有户大姓,知女孩兄嫂可以利诱,遂拿出百两银子作为聘礼,且不求女方出嫁妆,兄嫂自然欣喜答应。
女孩刚满十五岁,兄嫂便迫不及待将她出嫁男方。大户人家之子,原本是一位呆儿,非但豆麦辨别不清,且男女不识(牝牡不知)。女孩尚未出嫁,就已耳闻其名,有人为她的遭遇打抱不平,她也仅是笑而不语,暗自窃思:“只要他能懂人事就行,他聪明还是愚笨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待到新婚,花烛燃起,众目睽睽,痴婿现身,脸不脏却似脏不可言,没流口水却似垂涎欲滴,五官四肢全然一副傻样。见到新娘后,他吓得赶紧躲开,如同碰见怪物。
痴婿父母强行让儿子完成婚礼,痴婿被人按下跪拜后不知起身,跪拜后又不知叩头,推他才知道往前走,拉他才晓得向后退(推之前,挽之后)。此情此景,令登门道贺的宾客无不掩口嗤笑,新娘亦不由大惊失色,只能自叹命薄,然无可奈何。新婿痴颠,新娘娇羞,以致本该热闹的“牵红合卺”的仪式,也只能草草了事。入洞房后,犹闻痴婿吃吃傻笑地追问父亲:“那位面白白而衣红红的,又是第几个阿姨?”原来其父有数房小妾,年纪只比新娘稍大,他故有此一问。
痴婿父亲怒极发笑,勉强训叱几句,他又傻呵呵地跑去询问母亲,其母无奈道:“这是给你娶的媳妇,陪你的,怎么如今还不自知?”痴婿脸色似乎颇为喜悦,取出木牛土马之类的玩具,统统扔到新床上,然后自戴面具跳舞,嬉笑招呼新娘:“何不下来与我一同游戏?”女子既羞又恼,面壁不答。痴婿呱呱大哭,向母亲告状:“这女人不喜欢玩游戏,娶来何用?”满屋女眷哄堂大笑。女子知悉,越感难堪,常常以泪洗面,旋即又自我安慰:“所幸他还懂人话,如此事情尚有希望(事尚可为)。”她自此收起玻璃心,不再悲伤。
婆婆因儿子痴呆,所以对儿媳尤其爱怜,屡次三番地好言安抚。夜里,痴婿虽被强行安排登床睡觉,却不知男女欢好之事。新娘本是处子,“不自解衣”,新婚之夜自然无欢可言。婚后三天,女子自计:“既已确立夫妻名分,若放任他痴愚不管,又将如何托付终身?”遂强按羞颜,不再像小姑娘似的忸忸怩怩。她开始剪纸裁布,制作纸鸢舞蝶之类的玩具,招呼痴婿观看,他鼓掌言乐,倒也十分开心。女子又取他玩物,一起戴面具,在房里嬉笑憨跳,引来府内众多婢女老妇围观,女子却毫不见怪。
公婆见到,反为儿媳不知忧愁而深感喜悦,故而不加阻拦。十几天后,痴婿与女子渐渐混熟,寸步不离,俨然一对情深义重的夫妻。女子时常藏些糖果点心给他吃,痴婿竟能整天不出房门。女子心知时机成熟,每天盛装打扮,牵手坐在一起,频频拿镜自照,问他自己长得好不好看。贪色始终是人的本性,痴婿虽然痴呆,但终究已长大成人,情窦渐开,所以颔首笑道:“好好好!”女子又问:“你喜欢吗(汝爱否)?”痴婿拍手笑道:“喜欢!喜欢!”女子内心窃喜。两人时常游戏,闲暇时并坐床前刺绣,女子动辄将一只脚搁在他膝盖。
她玉足纤细、小巧玲珑,痴婿忍不住抚摩,女子又问他是否好看,“其答如前”。她悄悄选定一个吉日,以成夫妻之实。某天夜晚,女子和痴婿共寝,去掉自己的贴身衣裤,赤身就睡。自新婚燕尔以来,两人从未露体相向,半夜,她拉手引导痴婿抚摩自己,触及全身,“柔肌腻骨,着手欲融”。女子又如白天一般问他,痴婿笑而不答,再问他才答道:“甚好!”女子悄然亲昵贴近,痴婿僵直不动,不大一会,做成好事。拂晓时分,她约定道:“莫要说给旁人听,说了我要打你(勿与人言,言将挞汝)!”痴婿果然守口如瓶。
梳妆台前,两人全无反目之时;绣筐之旁,尽是捧足抚弄之日。大概一个月后,女子突然想吃酸食,公婆深以为怪,唤来乖巧机灵的婢女暗中观察。婢女探得实情,急忙回报,原来两人的闺房之趣竟比起不痴不愚的正常人还要欢乐。公婆大喜,越发疼爱儿媳,女子自此与痴婿尽罢儿戏之事,除却每天早晚向公婆请安外,其它时间都安坐房内,或效仿古人藏钩射覆,或弈棋饮酒。痴婿不解,然与妻子长久厮混,“灵明已复,积渐能通”,时间一长,才技竟与妻子不相上下。
女子又教痴婿读书辨字,他再也不是吴下阿蒙。且自女子进门后,每逢晨起,都亲自给他梳洗,整理头巾,穿衣打扮,数日之隔,又督促他务必洗浴一次,去除污垢,清洁皮肤。痴婿的容貌本就白净好看,兼之妻子勤心打理,显然就是一位翩翩帅气的少年郎。一载后,女子诞下一对双胞胎儿子,锦襁绣褓,玉润珠圆,见者都说长得像母亲,不像痴婿。然痴婿已非从前痴态,早就可以驾车驱马,周旋往返,送往迎来。倘让他念起自己过去憨头憨脑的傻样,想必也不免哑然失笑吧!
作者文末留言:瞎子若没找到为自己领路的人,那他瞎摸乱闯又能走到哪去呢?一个人连男女雌雄都不能分辨,的确太过痴愚!若无女子相助,痴婿又怎能脱胎成为仙骨?柔肠倘非历经千回百转,又怎会抛却羞涩,忍耻含酸,强作淫乱之态去引诱夫君呢?否则,试问哪家的千金闺秀会这么不要脸?我明白了女子的心境,也更加同情她所遭遇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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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译自《萤窗异草》中【痴婿】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