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军垦之魂(散文)【鹏鸣】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唐人李白面对雄奇壮观、大气磅礴的天山,仰天长啸,壮情激烈,唯有他的诗句能配得上气吞八荒的天山。李白出生于碎叶城(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市附近),童年在西域度过。碎叶城属唐朝安西四镇之一,地处“丝绸之路”两条干线的交汇处,东西方客商云集于此,繁华热闹一时。2014年中哈吉三国联合申报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路网”,碎叶城被正式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第四师七十四团与吉尔吉斯斯坦相邻,距李白的出生地不是很遥远,李白是否来过这里不得而知,但他豪迈洒脱、嗜酒如命的个性,却颇似西域人,这或许与他在西域生活过有关。明话本小说《警世通言》里有一篇传奇故事叫“李太白醉草吓蛮书”,讲的是某国番使送来蛮书一部,扬言大唐如能认识并写得回文,便甘心臣服,年年朝贡,否则就将唐朝疆土割让给他国。满朝文武皆不识蛮书,唐玄宗一筹莫展,这时贺知章举荐了李白。只见李白紫衣纱帽上得殿来,飘飘然有神仙凌云之态,先是朗声读番书,而后一边饮酒一边写回文。番使读罢大惊失色,心悦诚服,叩头谢罪而去。李白赢得一片赞誉,为大唐挣足了面子。
   传奇故事虽无史料可考,但李白或许真的能看懂西域诸国文字。李白曾在几首诗中吟唱:“风吹柳花满店香,胡姬压酒唤客尝。”“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由此可见,李太白还是有西域情结的,对来自家乡的异族女子情有独钟。
   天山,是天赐之山,崛起于帕米尔高原,巨大的山脉长达两千四百公里。
   七十四团位于南天山脚下,冬长无炎夏,春秋相连,百里边境线上自然风光雄伟壮丽,气象万千,乌孙古墓、西突厥王陵、唐城遗址、遗迹、古道遍及四野,己成为各地游客寻幽探古、消闲避暑的胜地。
   凡是来七十四团旅游观光、探亲访友的人,都会前往钟槐哨所。
   这就像人们到了北京,一定要去天安门广场瞻仰人民英雄纪念碑一样,在晨光微曦之时观看升旗仪式。
   很多时候,人做一件事既不需要借口,也不需要理由。彼时,受内心某种情感的驱使,受某种潜移默化精神的熏陶,踏上一条类似朝圣的艰辛之路。
   钟槐哨所坐落在海拔两千多米的南天山那林果勒界河山口,生存环境恶劣,氧气稀薄,最冷时气温零下四十摄氏度,积雪封山长达六个多月。
   驻守在哨所的几代战友兵、父子兵、兄弟兵、夫妻兵,没有激情澎湃的豪言壮语,没有热血沸腾地宣誓与血书,他们像大山一样沉默深情,用青春和生命守卫着国家的领土。
   如果一定要他们说点什么,他们会平静地说:哨所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走马穿行雪海边,巍巍群山高入天”。
   我们从七十四团团部出发,遥望白雪皑皑、云遮雾绕的汗腾格里峰,一路向西,沿途牛羊遍野,白杨树身披金甲,傲然挺立,护卫着广袤的田野,田地里金黄色的麦浪此起彼伏,由远而近滚滚而来,气势喜人。过了坡马边防检查站向南,行驶在蜿蜒颠簸的石头子路上,寒光闪闪的钢丝网像是一条伏卧在地的巨蟒,将中哈边境分隔开来。
   越野车加足马力,爬坡向西又向南,驶进一个山坳,钟槐哨所就伫立在一号界沟沟口。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旗杆上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在皑皑白雪映衬下,这面国旗鲜艳夺目,使人热血沸腾。旁边一块巨石上镌刻着四个苍劲有力的红色大字“钟槐哨所”。
   刚下车时,我便被那亘古的荒凉孤寂所震撼。
   寒风凛冽,吹面如割,四周群山环抱,雪峰万仞,除了呼啸的山风,就是哗哗流淌的河水。能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坚守一年半载,没有一点儿精神和信念是绝对办不到的。
   当地友人说,原先的哨所距今已有五十多年历史,陈旧破败,低矮狭小,设施简陋落后,难以满足需要。七十四团便在旁边新建了一座木质结构的三层哨所楼,改善边防哨兵生活和执勤条件。多功能展厅陈列着第一代军垦家庭用过的生产生活用品和历史黑白照片,向人们展示着军垦人为国屯垦戍边的钟槐精神。
   在不大的展厅里,我看见了老军垦拓荒时用过的坎土曼,他们穿过的破旧棉衣,用过的锈迹斑斑的马灯……墙壁上是一幅幅颇有历史感的黑白照片,来自五湖四海的青年人在沼泽荒原上热火朝天地劳作,如今他们已是白发苍苍、步履蹒跚,听说大多人患上了心肺病,有的还长眠于此,与天山为伴。
   想当年,有多少默默奉献的兵团人,举着红旗而来,伴着军歌而去……
   钟槐哨所就像是一座的简史馆,尽管面积不大,却承载着军垦人忠于职守、无私奉献的奋斗精神,浓缩了历史的沧桑变化和兴衰荣辱,保存着七十四团人刻骨铭心、薪火相传的红色记忆。
   有人称钟槐哨所为“万里边关第一哨”,这名字气冲牛斗,豪情万丈,跟虎踞龙盘、巍峨矗立的南天山极为相配。
   哨所值守人郑海燕说,钟槐哨所的名字源自电视连续剧《戈壁母亲》。剧中人物钟槐无怨无悔守边护边的行为,引起七十四团军垦人的强烈共鸣,他们感同身受,分外激动,特邀该剧作者韩天航来界沟一号哨所采风。韩天航被七十四团官兵五十多年如一日守卫哨所的精神所打动,热泪盈眶地将一号哨所命名为“钟槐哨所”。
   在七十四团149公里的边境线上,有很多“钟槐哨所”,几代军垦人一边生产、一边巡逻,将青春、理想甚至生命融进了雪域高原。
   钟槐哨所已成为七十四团人引以为豪的地标!
   钟槐哨所已成为军垦人威武不屈的精神武库!
   钟槐哨所已成为伊犁红色经典推荐旅游线路!
   共和国元帅刘伯承的长子刘太行将军来了。他被军垦战士雪山深谷开荒造田的大无畏精神所震撼,为他们献了青春献子孙的壮举所打动,感慨地说:“这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无私奉献精神!”
   头发花白的上海支边青年来了。他们看见哨所展厅墙壁上悬挂着自己当年开拖拉机时的照片,先是惊呼,继而惊喜,哽咽不能语。他们将青春和热血洒在这片热土上,七十四团以这种方式铭记他们。
   英姿勃勃的军垦第三代来了。他们有的已参加工作,有的在繁华都市里读书,看着照片上爷爷奶奶生龙活虎、热火朝天地劳动竞赛,既亲切又陌生,你一言我一语、指指点点,言语里满是赞叹和钦佩。
   ……
   七十四团又名坡马镇,“坡马”为蒙古语,意思是“边防要塞”。千百年来,这里就是通往中亚哈萨克大草原的一个重要山口要隘。清朝曾在钟槐哨所附近设立过“卡伦”(满语),意思为瞭望、守卫,是清代在边疆地区设置的吏番候望之所。据《清史资料》记载,当时设的边防哨所有三种,一叫常设卡伦,即永驻的哨所,大多数在城镇附近;二叫移设卡伦,即没有固定的哨所;三叫添设卡伦,即临时增设的哨所。
   移动哨所和临时哨所根据气候变化情况而设,天气寒冷时迁移,天气暖和时驻扎,每年三月初设哨,十月初撤回。各卡伦有官员一人,士兵最少五人,最多十五人不等。
   一座不起眼的哨所,一块斑驳的小小界碑,背后是民族百年的屈辱和血泪。
   我踏着狭窄的楼梯,拾阶而上,上到哨所最高处。晴空烈日下,峰峦如聚,松涛如怒,那林果勒界河哗哗流淌,川流不息。放眼远眺,对面哈萨克斯坦的岗哨、田地、村庄尽收眼底,一片祥和安宁的景象。
   不远处,有一块用青麻石做成的“大清一号界碑”,经一百多年风雨侵蚀,碑上文字仍隐约可辨。在我们看来,这是一块耻辱碑,是大清国丧权失地的历史见证。
   清光绪七年,晚清政府经过艰难屈辱的斗争又一次与沙皇俄国签订了界约,割让领土七万多平方公里。按照约定,边界所立界碑由沙俄政府制作,清政府提供尺寸及所需经费。石碑制成后,清政府官员玩忽职守没有到现场监督立碑,沙俄官兵手段卑劣,偷偷将石碑向中方境内推进了二十多公里。
   驻守卡伦(哨所)的清朝官兵闻讯赶来,怒火中烧,悲愤交集。边界无小事,弱国无外交,政府被打断了脊梁骨软弱无能,哨所官兵难免畏手畏脚。边境的牧民向他们哭诉,祖祖辈辈放牧的地方一夜之间就不能去了,祖先还埋葬在那林果勒草原。
   昨天还在界碑后那片辽阔的草原上巡逻,今天却成了他国的地界。哨所官兵认为自己失职,愤然推倒石碑。埋伏在丛林里如狼似虎的沙俄骑兵冲出来,袭击了他们,守边官兵全部牺牲。残暴的沙俄骑兵得意洋洋纵马而去,留下十一具死不瞑目的大清官兵遗体。
   那一刻,苍天阴云密布,山林黯然失色,河流呜咽,牧民流泪。
   清政府委曲求全,没有替卡伦官兵伸张正义,而是悄悄派人草草掩埋了他们的尸体,拆除了卡伦。一年又一年,官兵坟头长满了萋萋荒草,既没有人前来祭奠,也没有人想起他们。他们成了不屈的孤魂野鬼,游荡在漫长的边境线上。
   此后,昭苏地区边境长达百年无人巡守。
   一百多年后,一群从延安走出的队伍斗志昂扬地来到昭苏高原,他们在荒原上挖地窝子,一手拿枪,一手持镐,开荒垦田,挖土修渠,积极乐观的“南泥湾”的精神在荒郊旷野上散播。
   乌孙故地从来都不是太平之所,无论是贫瘠的荒野,还是肥美的草原,都曾流淌过侵略者和守卫者的鲜血。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苏关系异常紧张,双方荷枪实弹,擦枪走火之事时有发生。苏方气焰嚣张,不断挑衅,白天用大喇叭干扰,夜晚亮如白昼的探照灯来回在界沟一号哨所照射,晃得人头晕眼花。
   哨所不会忘记,兵团战士龙富基、谭培生在山中边境线上巡逻,突然遭遇暴风雪,下山的道路被掩埋。他俩顶着寒风,深一脚浅一脚,趟着一米多厚的积雪,艰难跋涉了四十多个小时才回到哨所,手脚被严重冻伤。
   哨所不会忘记,哨所班班长罗光全夫妻在哨所一住就是十年。因山区气候恶劣、交通不便,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因病不能及时救治,不幸逝去。他们肝肠寸断,号啕大哭,擦干眼泪后毅然背起枪,继续巡逻在边境线上。
   哨所不会忘记,苏联边防军偷偷在中国境内架设三百多米长的铁丝网,企图侵占蚕食我国领土。面对苏军闪亮的刺刀和黑洞洞的枪口,七十四团官兵以大无畏的胆识和气魄拆除铁丝网,很多人的手、胳膊和脸被划破,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哨所不会忘记,蒙古族护边员布仁特克斯二十七年来,每天清晨雷打不动的一件事就是升国旗。有人对他的举动很不理解:“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升国旗给谁看?”布仁特克斯郑重地说:“国旗是国家的象征,每天升国旗,就代表这里是中国的领土。”
   在七十四团人的信念里,历史悲剧不能重演,祖国领土神圣不可侵犯。
   面对巍巍天山,我感到自卑和渺小。
   面对钟槐哨所,我感到浅薄和庸俗。
   面对崇高奉献,我感到惭愧和内疚。
   我仰望苍天,秋高云淡,一只苍鹰在峡谷间盘旋,那是哨所逝去者的灵魂吗?它身姿矫健,自由翱翔,迎风振翅,直上青云,渐渐消失在瓦蓝透明的天空里。九霄云外,是天堂吗?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七十四团团歌《美丽的坡马我的家》:
   在那西部天山的深处
   有一个美丽的高山农场
   木扎尔特我可爱的家
   军垦战士
   一手拿镐
   一手拿枪
   ……
   我仿佛听见有人说:我是兵团战士,我们种地是站岗,放牧是巡逻。站着是丰碑,倒下是路标……
  
   2017.04.01.夜05点3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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