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诗亦佛话梓山(上)
梓山,在旌德县城旌阳镇东南面,迤逦向西,连接城廓,濒临徽水,与旌德文庙、旌阳镇政府(原县署)遥遥相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习惯于每天睁眼就看到梓山,因为梓山就站在窗户外天天面对自己。
三月踏春去的是梓山,九月登高走的是梓山;迎神敬佛拜的是梓山,文人相聚游的还是梓山。
站在旌阳城,仰望梓山,三峰耸立,形如笔架,秀绝云表。
梓山高476米。山不高而秀雅,林不大而茂盛。登临纵目,四方景物一览无余。从唐到宋,从元至清,旌阳城无论是修庙建塔,还是筑城架桥,尽在梓山的视野之内。
梓山因梓树而名
“梓山”的得名,想来一定是因为很久很久以前,山上长有许多梓树。这一点,我所见到的所有史志资料都没有说。或许,那时梓山上长梓树太稀松平常,修方志的人并没有考虑到以后沧海桑田的变化。
“桑梓”在中国,之所以成为故乡的代名词,就因为它们在古代和人们的衣、食、住、行有着密切关系。桑叶可以用来养蚕,果可以食用酿酒,树干及枝条可以用来制造器具,皮可以造纸,叶、果、枝、根、皮皆可入药。梓树嫩叶可食,种子外皮可取蜡点灯,皮是中药(梓白皮),木材轻软耐朽,宜雕刻,是制作家具、乐器、棺材的美材。此外,梓树速生,常被作为薪炭用材。过去房前屋后植桑种梓,是习惯亦是传统。古老的《诗经》说“惟桑与梓,必恭敬止”。朱熹在《诗集传》中语:“桑、梓二木,古者五亩之宅,树之墙下,以遗子孙,给蚕食、器具用者也。”对于这样两种大恩于人的树,古人往往心怀敬意。
梓树(江建兴摄)
县志上只说,宋明清以来,梓山上松柏掩映,想必那时梓树在梓山已然稀少。以至于几百年之后,旌德人知道梓山宾馆、梓山广场之名与“梓山”有关系,却不知道梓山因何而名,更不知道梓树长什么样?这样的物证,梓山脚下的旌德中学校园内还有,老辈人习惯称“豆角树”。古往今来,络绎于梓山的游人和雅士们,关注的大多是松柏掩映的楼台、梵宇,对于梓树反倒少了些人文关怀。
梓山的文化秉性
梓山和宣城的敬亭山一样不是什么高山,敬亭山因为李白的登临而名闻天下,梓山虽然没有修到李白的脚印,却不断有文人雅士的身影出入。
我在浏览旌德地方典籍时,大致搜集了一下有关梓山的诗文,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大凡到旌德为官或行游的文人墨客,大多游过梓山并为梓山留下诗文。唐、宋、元、明、清,代不乏人。此种意义上说,梓山是一座诗山、文化之山。
宋朝吴稠诗云:
宋朝宰相王安石之子王雱任旌德县尉时,曾在梓山寺池壁上书有“兰亭胜事”四个大字。发现石壁刻字的人是康熙年间的邑人明经王升,当时“藓蚀不辨,扫而出之”,并赋诗一首:“胜事今何在,兰亭迹已陈。空留狂尉笔,千载此沉沦。”王升之后的我就没有饱眼福的机会了。
明朝汤宾尹写有《春日偕及门诸子游梓山》:
清兵备道窦遴奇作《夏日登梓山》:
清阎泂吟《梓山》:
刘钰歌《梓山》:
清施闰章颂《登梓山》:
清梅立宗咏《梓山寺阁》:
诗人们在梓山上,大多闲坐寺阁,禅茶一味,观城中景,叙朋友情,寄胸中志。
施闰章与旌阳城交情笃深,《旌阳寺中》便是证明:
旧时的梓山还有两样东西是文人墨客的爱物,一是“奇石仙桃”,一是山顶孤松。
清嘉庆《旌德县志》在介绍“奇石仙桃”出现位置时这样说:“山半有东岳庙、资福寺,旁有奇石,立涧中。旧传上生桃树,不华而实。”溪涧中一块奇石上,居然长了一棵不开花而结果的仙桃,怎能不让有心的文人惦记。清顺治六年(1649),清兵宪郝公仲、赵驻节同游梓山时,见到这棵奇异之树,于是辟地建亭,供游人小憩。一时成为旌德骚客、雅士、官人游览聚会的场所。奇石仙桃,成为旌德寻幽探胜一景,但名声不显,不到百年,桃树化为异物。观景亭同样零落倾圮,沦落于野草之中。三百多年的风雨,已经让奇石仙桃退化为一块普通的石头了。
不过,奇石仙桃总是文人墨客的一块心病。清代宣城一位叫唐益的文人就留有一首《梓山寻奇石仙桃旧迹》的诗:
奇石仙桃似幻若梦,梓山孤松同样只能让后人遥想,好在姚秉义给这棵松树撰了篇《梓山孤松赋》,让松风清骨一直流传在纸上:
夫是松也,刚健而含婀娜之致,端庄而杂流丽之观,贯四时之淑气,标奇节于岁寒。陟彼景山之崱屴,爱之古物之丸丸。昔尝与之相亲,曾开轩而对面;今欲戒其剪伐,庶永久而盘桓。而松又赋性高尚,不愿仕嬴秦为五松之大夫;遁迹山嵎,惟愿随郑薰为七松之处士。奈广厦之方兴,将罗材于岩际。恐巨木之必需,赖神明之福庇。为告语夫孤松,可永保其终始。要知甘泽必竭,直木共取。所以漆园曳尾,愿处材不材之间;柱史藏身,恒图千百年之计。
姚秉义的一片苦心,并没有让孤松存千百年之身。虽然今天梓山之巅没有了孤松的身影,但孤松的子孙们依然向城而立,栉风沐雨。
梓山留给后世的悬念不止于“奇石仙桃”和“孤松”,还有存诗失亭的万翠亭。
清嘉庆《旌德县志》录有万翠亭两首诗,其一是崔起之的《题姚司户万翠亭》:
名山绕旌川,未易千百计。
栖真耸其西,二幕相扞蔽。
柳山与龙山,连亘殆无际。
大鳌从东出,石鼓凿奇瑞。
华容接鸡形,蔓衍若难制。
维南有梓山,盘屹万里势。
有殿曰甘露,崒嵂插天地。
玉壶枕其北,凫山复相比。
碜岭介凤凰,大洞阐天秘。
无奈分布广,一蹴不可至。
姚君天韵奇,气概高一世。
胸中饱邱壑,作亭非壮丽。
独能极遐观,领略万山翠。
苍玉无遁形,秀色归一视。
却笑昔人非,所见殊无异。
东亭乱清晖,仅得翠微意。
东山罗红裙,未免声色累。
惟君别幽趣,倘徉乐清致。
从诗意中猜测宝庆乙酉(1225)姚司户所建之万翠亭应在梓山北麓半岭之中,因为只有这样的地理位置才能领略到旌德栖真、柳山、龙山、玉壶、凫山等诸山的面目。
崔起之,济州人,字桂堂,宋嘉定中(1208—1224)任宣城县尉。宝庆元年(1225)任旌德县尉且兼代理主簿之职。
巧的是三十年后崔起之的外甥赵崇涉,宝祐二年(1254)也到旌德任知县,造淳源桥,改名瑞虹桥。宝祐三年(1255)春,赵崇涉偕簿李端孙、尉元登巡查农事,途径梓山小酌万翠亭,姚君示以桂堂诗,崇涉见舅诗生情,步其韵作《赓崔县尉题万翠亭原韵有序》:
从赵崇涉诗序中可知,李判簿(名端孙)、元仙尉(名登)随行巡查农事。赵崇涉题诗后,元尉及税课使张梦弼,皆有和章,久而散失。对于这样一桩雅集胜事,清嘉庆《旌德县志》杂记中有这样一段叙述:
明正德庚辰,司户十二世孙辅访求得之,遇姑苏唐君,善书法,遂请临池,并其后裔岳池令瑞,邠州牧本二作,俱书而勒于石。今石碣罗列亭前,字画端劲古秀,别自成家,见者无不欲坐卧其下,洵姚氏之世宝也。崔赵诸诗已见旧志“艺文”。近读乘书,又载有元《虞文靖公集》题万翠亭七言二律,惜不得名笔为之大书深刻,以继有宋诸公后,因附志于此。“遁迹甘从麋鹿群,龙冈深处隔嚣氛。亭前芳草连青嶂,阶下苍松护白云。栗里自筜元亮酒,草堂不辱稚圭文。纷纷车马城中客,高节能无愧隐君。”“敞闼玲珑八面开,万山送翠入亭台。日熏花气丛林秀,风泻松涛涧壑哀。绕舍白云迴复合,穿簾紫燕去还来。匆匆不尽樽前兴,何日重登慰素怀。”
姚司户裔孙所立诗碑虽然没有永久的立于梓山万翠亭旁,所幸今天还有两块诗碑立于旌德文庙前院内。元仙尉的和诗《赓崔县尉题万翠亭诗韵》碑已流到外地,其碑高约157厘米,宽约75厘米。不知何故,此诗《旌德县志》《宁国府志》均未收录。该诗记录了题诗时的情景,诗意明了。宁国文友高生元先生曾根据碑文照片录下了750年前的这首诗:
传坐春风中,何须弦管醉。
不知这块碑可是清代姚司户裔孙所为,从诗碑落款“旌德县尉李元仙作”可以看出,刻碑人不晓常识,将县尉刻成“李”姓,名“元仙”了。县尉姓元,名登,仙尉是古代对县尉的美称。
有着如此众多的诗文歌赋,文人轶事,梓山的风雅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