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子
稻子在田地里已很长时间了。从六月末插到土地里,到十一月份,业已将近五个月了。这期间我见识了它们的生长。从细小的秧苗到今天,头顶着流苏般的穗子半人身的高度,它们又一次演绎了一段生命的华美篇章。我站在家乡的路上,望着这满田野的金黄色的稻子,心里不禁这样想到。
稻子或许也不想站这么长的时间。为此它们枯黄了自己的枝叶,像是一个对未来看不见多少希望的女子,零乱了自己的姣好的容颜似的。的确,进入秋季,由于天公不作美,本该早已颗粒归仓的稻子,却依然像不知归期的游子,寥落地待在已瑟瑟清寒的田野之中,被一场又一场的秋雨打湿了曾经温热的故园梦。有的稻子已撑不下去了,倒伏在田地里,有的稻子上已结有了一些黑色的霉斑。稻子急了,农人急了,母亲也急了。
我几次打电话回家询问母亲稻子收好了没有。母亲都唉声叹气地说,这天怎么收啊,刚好几天,又下雨了,田里太烂了,机子(收割机)进不去,人家都不肯收,只能再等等啦。从母亲简单的话语中,我体会到母亲对天公的抱怨,也感受到农人的不易,辛苦了半年时间,结果坏在一场又一场的秋雨上。我望着这阴郁连绵的雨,不禁想起“秋风秋雨愁煞人”的诗句。
稻子实在是站了好长时间了。母亲焦急地说,再不收,麦子都不知道何时能种,已经都迟了一两个节气了。是的,时令已过了立冬,稻子还在地里待着。稻子急,农人也急,像是面对失散多年的孩子,近在咫尺,却又无法相认。是的,稻子是农人的孩子。五月份时,农人精心选育优良的种子,播撒在肥沃的地上,然后蒙上一层雪白的薄膜,培育优质的秧苗。六月时,又从苗床上把一棵棵秧苗拔出,然后再分插在一块又一块的田地里。不过在这之前,得需要把田地里的土壤犁匀,放上一田水。等到这些都忙完了,歇息一阵子,又要帮它们除草、施肥、打农药。整个一个夏天,根据它们生长态势,选择不同的药品喷洒,直至它们抽穗停止。他们才又可以休息一段时日,等待收获时再大干上一场。这些农事流程,我打小便见着,熟稔。我是农村走出的孩子,也是靠土地的供养走出的孩子。土地于我是神圣的。我常抱有一种敬畏之心去看待土地,而我也相信土地是不会亏待那些精心侍奉它的人。
稻子终于归家了,连续的两个星期的晴好,给这个迟来的丰收,带来了更多的期待与喜悦。那个假日,我是回家的。看见满园的人们在艳阳下忙碌着,看见金黄的稻子被收割机滚卷着、吞吐着,看见田野上空一阵阵鸟儿掠过,嘻嘻地叫唤着,内心瞬间涌溢的是激动、感动。这幅图景,仿若让人回到中古,回到莫奈的油画,忙碌又宁静,和谐又安详。
父亲母亲也到田地里忙去了。对于平常抽不出时间照应家事的父亲,这样一个好天气的假日,真的是得之不易。他得趁着这两日,好好把家里的头等大事给清掉。生活总是这样,太多的事需要时间去操持,需要我们善始善终,需要我们及时面对,就像这一田的稻子,不抓紧,这半年的辛劳都会付之东流。
夜晚时,家里各处都安放着一个又一个的粮食袋子。我笑着问母亲,大约能有多少收成。母亲也笑着对我自信地说,那还能没有一万多斤吗。我看着他们里里外外忙着堆放,看着他们这一年的劳动所得,心中更添一种神圣伟大之感。我觉得我除了要敬畏土地,更应该敬畏他们。
作者在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