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的改变
对于过来人,闲暇还是要读书,读纸质书;电子版再快再方便,代替不了纸质。一次购两本:所谓的 “随笔典藏”《人与永恒》、王石的签名“致敬读者”《我的改变》。前者冲“典藏”与书名;后者冲个人签名,对读者的尊重。而两本先后到手,前者用了3分钟翻完,作者把自己装扮成哲学家,写一溜子后言不搭前语的“哲学思考”,如前些年博客读到明星,即使几个问号阅读量也是几十万一样,伴随着一声叹息,被“永恒”了去;后一本倒不知不觉、不由自主地翻到了最后,再回过头来梳理,留下几多咀嚼。
作者陈述,他2003年5月第一次登上珠峰下撤时走着走着,怎么觉得后脑勺暖洋洋的?是不是有阳光普照?他本能地回了一下头,实阴霾笼罩。再走,这种感觉就从后脑勺到了前额、面颊、胸……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有一种只要你蹲下来闭上眼睛即刻就会进入天堂的幸福感觉。但同时,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告诫他,“你不能蹲下去睡觉,蹲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这是咋会事?因为严重缺氧,人会犯困。当产生阳光照射的幻觉时,已经是濒死状态,那种温暖感,是人濒临死亡时的回光返照。想想甭说高山,即使平地,人接近告别世界时,不也是常常给人一种起死回生、幸福与温暖的气象?王石摆脱诱惑,又坚持前行,固然感觉到风雪交加、举步维艰,但他明白,再痛苦,也比摆脱那个甜蜜感容易得多。这是王石登山的经历,是否昭示着一条定律:人在很多时候需要竭力摆脱的,并不是痛苦,而恰恰是甜蜜。甩掉甜蜜比甩掉痛苦要艰难许多。想想我们的现实生活,想想周边或自己经历、遇到的事情,不是吗?再想想王阳明,读他一本又一本,记忆犹新的就一句话:“破山中賊易,灭心中賊难。”多少人的倒下,并不是败倒在艰难困苦、枪林弹雨之中,而是拜倒在贪婪、美色和欲望里,且“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因为那虎恰似温柔,小鸟依人,既不咬人,也不暴戾,浑身金光闪闪,如醉如痴到最后却失去了归途。王石讲,他曾在离死亡最近的时刻看到过自己。2007年登瑞士最高峰杜福尔峰,快登顶的时候,要走过一段刃脊,必须将一根绳索扣在两个人身上,结组前进。扣好绳子之后,向导对他说,“你不要担心滑坠,你真要滑坠我有感觉的,你坠到左边我就跳到右边。”山脊上一边一个人,人就掉不下去。他又接着提醒:“如果我滑坠下去,你可别跳错方向。”向导这样交代之后,王石脑袋“嗡”地一下,因为他并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如果决定继续往前走,就意味着你必须相信你的同伴,从某种意义上,这种信任一交出去,就意味着生死与共。同时,你又必须相信你自己,因为你瞬间的反应会关系着两条性命。还好,从刃脊下来,安然无恙。当准备撤回时,集体去一个墓园祭奠登山遇难者。王石发现,那里没有单独一个人遇难的,全是集体遇难。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可以想象这都是滑坠时结绳没有保护成功,把队友一个个给带下去了。“高山探险,生死就在一念之差。”这一念该是什么?想起老子的“高以下为基,贵以贱为本。”老子在《道德经》第39章中说,“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候王得一以为天一正。”这个“一”有的说是道,有的说是德,因道生一,德是道的显化,我赞成后者。这个“德”如何显示大“道”,可以联系到“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高下相盈,左右相形,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联系到“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关键是要把握好如天平之间的那个支点,如何使事物的“你”“我”保持平衡。王石他们登山队能安全通过这个“刃脊”,恰好就是印证。詹姆斯和杰里合著的《基业长青》一书中有这样一段话:“要成为高瞻远瞩、可以面对巨变数十年繁荣发展的持久公司,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明确核心理念,树立在任何情况下坚持不渝的价值观。”万科建立和坚守的价值观除对人的尊重、给天性留下空间等外,还有一条比较醒目的就是“不行贿”。王石说,他们为了使员工活得有尊严,没有良心上的负担,不会为了公司的利益而使自己的职业生涯遭遇道德风险。从2000年起,又创立了“投诉万科”论坛,建立起自己的廉政风险防控体系,使上下员工在万科工作不用行贿、不能受贿,坚持职业化操守,以专业能力从市场获得公平回报。这样纵然在发展途中会经常碰到钉子,但这种不利因素,反而使万科在专业化方面走到了行业前面。万科在任何利益诱惑面前,能够一直坚持着职业化的底线,不仅使员工感觉到尊严,还是一个国际通行证。一个不行贿的中国企业家,在国际上很容易让大家耳目一新。话说回来,芸芸众生,每个人的心中都既有魔鬼的一面,也有天使的一面。如果假定他人都是魔鬼,自己就会展现出魔鬼的一面;假定他人生是天使,自己就会尽力展现天使的一面。社会既不是我们想象得那么好,也不是视野里看到的那么坏。想想若干年前,走个后门偷偷摸摸的,就会遭到批判,何谈行贿受贿。那时候的各级绝大多数官员不都是“人民公仆”?而现在一说“仆”,倒成了“凤毛麟角”。“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送给警察叔叔,说声再见!”那本来是人性的光辉,人的本质、良知,现在倒成了“典范。”“不行贿”不应该只是一个“万科”,该是千千万万中华儿女的自觉行动,至少在我们与人接触,需要伸出手来排忧解难的时候,还是应该尽量呈现“天使”的一面,少让别人拍点“魔鬼”照片。中国曾有2000多年集权和专制的历史。权力高度集中,至高无上;掌权者拥有绝对的权力,下属只能看上级的脸色行事。明明“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还硬给戴上一顶冠冕堂皇的“仁义道德”“义薄云天”的帽子,而这种余孽到现在也没有销声匿迹。且不说“亚细亚”“傻子瓜子”,平顶山近几年还出个个案。我亲眼目击一个什么牌子老板到一饭店就餐,前簇后拥,威仪八方,到饭店门口就大声吆喝礼仪,“您老板不在?难道不认识我是谁?”就这样厉害!长了九个头,到最后一根头发也没留得住。王石反省,在创业初期,他确实有过强化个人权威阶段,以至于一位律师跟他去员工食堂吃了一次饭,就发现有些员工见到他时,双腿都在“微微颤抖”。原来,脾气竟和地位、权力有关。随着地位的提高、权力的加大,脾气也会越来越大。王石觉得,这实在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就在《万科》周刊上,发表了《改改坏脾气》的声明。事实上改不改触及不到根本,企业要做大,必须得逐渐弱化个人权威,走出人治的怪圈。1988年,万科股份制改造,王石主动放弃了个人应得的个人股份,同其他员工一样,在公司只拿工资和奖金;1999年主动辞去总经理职务;2017年6月又宣布从万科退休。《道德经》第56章老子那个老头告诉后人:“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贵不贵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能忽略事物的客观规律性。有其一,必有其二。把权力攥在自己手心里死死不放,一直“一手遮天”,未必就是好事。王石渐打渐退,倒觉得他退得主动、退得明智,不仅使万科“流水不腐”,也给自己的天性留出来了空间和时间,使自己的生命可以活出独特的景象。王石坦言,2005年下半年,他着力于组织一支南极探险队,以完成个人“7+2”(登顶七大洲最高峰,并到达南极点和北极点)的最后一站。在确定队员名单时,作为组织者,他将上半年一同抵达北极点的两名队员排除在外。因为什么呢?徒步北极时,这两人中的一名男队员在帐篷里煮饭时,把羽绒服给烧着了,幸亏没把帐篷烧到;另一名女队员,走得比其他队员慢一些,多少会拖慢进度。得知王石作为召集人将两位队员排除在外的消息后,中国登山队长、也是多年合作完成七大洲最高峰目标的队长兼教练,来给王石做工作,希望他能改变决定,但王石就不同意。他以为,这已经是“7+2”最后一站了,不想节外生枝。怎么样?私心作怪了吧,根子还是放不下在岗位上那个“龙威”,人退,心没退。人真正放下、从骨子里放下看有多么不容易。意想不到的是,队长及队长的助手,还有一名主力队员,都因此而退出,和被排除的女队员另外组织了一支徒步南极探险队。实际上,最终两支队伍都成功抵达了南极点。王石看看这一幕啥感觉?估计再没有这事能触及灵魂了。古人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实则“己所欲,亦勿施于人。”他回忆在中城联盟的行为、在阿拉善理事会的角色、在万科的强势,自然无法回避这么多年始终唯我独尊、以自己以为正确的姿态强势对待别人、对待政府、对待合作伙伴、对待业主、对待社会的情景。如此的生命姿态怎能不引起公众的反感?不带来同行的怨言?“以前,我个人英雄主义的想法更多,追求的是‘我能,你不能。’现在,我更愿意做带动社会、启发他人的事情,追求的是‘我能,你也能。’这是一个从利己向利他的转变过程。”王石说。一次组队,醍醐灌顶;在西藏遇到两个分别来自德国与荷兰的男女,使他实现了重生。热爱藏文化的德国盲女塞布芮亚邂逅了在西藏旅游的荷兰籍小伙儿保罗。保罗拥有四个学位,从事计算机软件开发,曾在非洲当过救助儿童的志愿者。他十分支持塞布芮亚的想法,在西藏办盲校。1999年6月,塞布芮亚的计划得到德国政府赞助。她和保罗先后回到拉萨,建立起盲童学校。后来,两人结为夫妻。2006年,文莉和万科员工、企业家万捷,摄影家左力等友人一起,帮助盲童们出版了一张音乐专辑《天籁童心》。万科司庆活动中,万科公益基金又把久美、曲珍等盲童请到深圳访问。当孩子们被带到海边,第一次听到大海的声音时,脸上的表情,那种兴奋、期待和小心翼翼,用嗅觉、听觉、触摸来感受广阔无垠的太平洋和在浪花中跳跃闪烁的阳光的样子……王石至今记忆犹新。而他后来个人资助西藏登山学校,与其说是资助,不如说是这次感悟后的感恩回馈。王石“百战归来再读书。”似乎唐突,我能理解。文化是国家的命脉,更是一个人的灵魂。我从一线退下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学校读书。但我不是王石,人家是留学、要读哈佛,而我只能在国内某个学校补个成人脱产学习就心满意足。即使这,也是需要勇气的。王石啥感受?“人这一辈子,最难的就是认识自己。自己的天赋、自己的残缺、自己的潜意识里未被挖掘的欲望……对此要有清醒的认识。”就这个“认识”,转变不易,跨越更难。2011年春节前夕,王石收到哈佛邀请函,60岁哦,到哈佛报到。每周五天课,每天从早上八点一直要熬到第二天凌晨一点,稍不顺利就是凌晨三四点。有时熬过了点,会碾转反侧,咋睡也睡不着。上课时,听不懂也得熬着;熬不住了,还会打瞌睡。加上语言关没过,一说话就结结巴巴的,不时引来哄堂大笑。但每天又都需要和同学交流,一天到晚处于防卫状态,说是留学,听起来很高大上,倒不如说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那时候他咋想?“人最困难的并不是如何面对死亡,而是如何活着”。撤退不就得了?但王石认为,“存在可以没有意义,但人可以在存在中自我造就,活出精彩。”过去20多年,创业、探险,不正是努力突破预设,自我造就属于自己血管里流淌的轨迹?近两年王石又开始在希伯来大学学习希伯来语,希望通过文字来了解希伯来文化。“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王石《我的改变》里有许多个点,但作为书评,不可能重抄一次。况且每个读者由于自己的经历、阅历、好恶的差别,看待事物也各自寻找着与自己能量相对接的点位。梳理到这里,面前跳出老掉牙的电视连续剧《渴望》的主旋律,“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我在想,王石叙述了一本书,在倾吐自己的“改变”,果真改变了吗?将书合上,再从后往前翻。读书,有的“为中华崛起而读书”,有的为坚守一份宁静而读书。有用与无用,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无用乃大用。估计哈佛、剑桥没开这课程,不知王石读到这老娘土里滋生的生生不息的潜徳幽光有啥感觉。那个《天籁童心》,您看孩子们坐在海边听浪花和涛声的神采,可以触动你资助登山学校。“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趸虺蛇不螫,攫鸟猛兽不搏。”一个人达到知其雄,守其雌,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的纯真状态,也绝非一朝一夕的感恩回馈,就可以实现得了的。如果没有捐款门那个善意的朋友说出“只要你王石买商务机,我即可把你万科的股票全部抛掉!”如果没有“虽然你登上了珠峰,但是你的道德高度还没有坟头高”等等来自民众的一棒又一棒,您能如此大度吗?说到底一个人的心灵回归没回归到善恶不分上,至关重要。还有,你从登山队员离你而去中,将“我能,你不能”转化为“我能,你也能。”看起来似乎实现了从利己向利他的转变,可是就这个“转变”,您觉察到没,依然将自己放在“救世主”的位置,为什么不反观“我不能,你能!”从对方汲取营养,补充自己的能量呢?“刃脊”的警示,到“平衡”并没有完。两边的孰轻孰重靠谁去掌控,怎么掌控?若什么时候把“我”字当头,自己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不是命,到啥时候这平衡也实现不了。只有将“我”,变成“你”,如老子所说,“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时,这杠杆才能很快找到平衡。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这样读一本书,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这样读他。谢谢王石的坦诚,俺亦应坦诚相见。
作者介绍:
高朝阳,曾在部队师团政治部门工作,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荣立三次三等功;转业回地方后从事税收工作,被授予全省地税系统优秀领导干部;研修传统文化,热爱文学创作,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有《心的方向》和《风过蓝溪》等书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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