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冰封不住
文|孙葆元
当严寒覆盖大地,有两样东西冰封不住,一个是泉,一个是心。济南好长时间没有正经 落雪 了,终于下了一场大雪,让人们满足了心愿。
有人喜欢雪,一年不与雪打个照面,心里就无限失落。刚入冬时,天可怜见,飘了场微雪,摄影家们端着相机往外跑,那雪实在不作美,薄薄地覆在地上,连淡妆都不是,真是辜负了赏雪人!也有人不喜欢雪,是那些上班族,落雪时节,路上雪地冰天,骑车人一不小心就摔得人仰马翻,所以一飘雪花就仰脸骂天。
上世纪70年代,小女初生,缺少奶水。那时牛奶亦缺,每天清晨6点钟我准时动身,到芙蓉街口的牛奶站取两瓶牛奶。
冬日的6点,天还黑着,路灯伴我飞车前行。实在耽搁不得,两瓶奶是小女一天的口粮。取回奶来,我得立刻调转车把登上上班的路,工厂考勤很严,迟到要扣工资,我等小工人,收入微薄,理想恢弘。恢弘的理想殿宇是靠一毛一块的货币铺着台阶攀登的,被扣了岂不“墙倒屋塌”?所以,青春的脚步在路上,跑得甚至没有工夫吃早饭,裤带一勒就过去了。现在想想,也没什么,青春真是铁打的!
一天,推开门,天落雪了,那雪下得还很大,把院子里的花盆埋了半截。心头就一紧,雪天自行车难骑。
母亲担心我,阻拦说,别骑了,跑着去吧。
我说,那哪行?还要上班呢!就骑着车一路飞奔。
雪天骑车有个理念,越怕摔越慢,越慢越摔,就摔得不敢骑了。仗着年轻,我加速蹬踏,用速度战胜摩擦力,还是天可怜见,一路无虞。
到了奶站就傻了眼,队伍排出一里有余。挨到我最快也要半个小时。时间是最无价的东西,说它无价是不值钱。排在那支物质匮乏时期的队伍里,我却感受到了时间有价,浪费了它,扣的就是钱。缺钱,缺少物资,让我们高贵不起来。
长长的队伍夺走了我的时间。回程的时候,路上的骑车人多起来,我不能飞车狂奔了。稍一懊丧,自行车失去掌控,哧溜一声,我摔在雪地上,自行车横着向北滑出三米多远,车把上挂着的奶筐呢?不知哪里去了。找了半天,原来它被甩到南边马路牙子边上去了。南辕北辙,摔得真妙!
那一天倒霉,真的被扣了一块钱,理想的阶梯上少了一块砖!
年轻时,雪留给我们的印象是人生的艰苦,为工作、为有限的物资奔波着。谁都不敢把“物质享受”作为自己的理想,那个时候“享受”是堕落的代名词,我们一直都是勒紧裤腰带豪迈着,可是谁都孜孜不倦地追求着物质。雪地里排着购买的长队告诉我们,飘雪的天气里从星夜起就在煤场排起的长队也告诉我们,冬天的物资是多么重要!
拉煤的地排车是借来的,即使家里有煤,也要把手里的煤炭票换成储备。于是,屋子的床底下、桌子底下堆满了 蜂窝煤 ,院子的角角落落都有煤堆,看上去不那么美观,可是心里踏实。有了煤,冬天就是温暖的。直到住上居民楼,楼道里蜂窝煤贴墙而立,成为煤墙,是生活让我们把甬道变成了煤窑的坑道。
后来家里可以烧土暖气了,土暖气比原来的炉子效果更好,麻烦的是要经常填煤,家家户户都成了煤的搬运工,初冬把煤搬上楼,然后天天把煤渣搬下楼,济南人谁家不是向煤火榨取冬天的温暖?在忙忙碌碌中,我们顾不得赏雪。相反,雪给忙碌的生活制造着麻烦,我们诅咒雪。
冬天的另一个难处是洗澡,即使有煤、有炉子,家里洗澡也是找罪受,洗澡的最佳去处是澡堂。前些年济南城澡堂林立,很是方便了我们。老祖宗把年设在严冬季节,而且规定迎新要洗澡,这一下忙坏了澡堂子,一到年根,洗澡的人早早就去排队。洗澡是个极费时间的事,年下就那么点时间,不抓紧怎么行?你看,买东西要排队,买煤要排队,洗澡又要排队,冬天给我们的记忆就是排队。好在一些企业对自己的职工家属开放澡堂,缓解了社会生活的需求。
我们就这么一步一步地挪着,挪向了居家的燃气和暖气时代。如今有人仍怀念过去的澡堂,但一个行业消失自有它的必然性,当它悄然歇业,在它的遗迹上一定留有社会进步的脚印。看看家电商场里那么多热水器,就能找到如今澡堂无法存身的理由。
坐在温暖的屋子里赞美着雪,就想起铅灰色的冬天,陆游在雪的驿站外对着梅花独吟,柳宗元在寒江独钓,王子猷雪夜访问戴安道,就想约一二友人,对雪当歌,回叙一年的得失,所谓一年之计,哪一项不是从雪开始?
当年的王子猷并没有敲响戴安道的柴门,他演绎了一程浪漫的雪地之旅;戴安道也没有接待这位远方的来客,他仍然在自己的草寮中煮雪烹茶。
这就是中国人对雪的记忆,永远不可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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