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贼 | 杨建英专栏
失落的的乡村之——
老家贼
杨建英
我要说的是麻雀这种鸟,而不是我们老家的什么盗贼。可是,麻雀在大马村确实被叫做“老家贼”。这或许是因为它偷食粮食。大家知道,民以食为天,偷粮食就是偷天。从这个角度看,麻雀的罪过和窃国大盗袁世凯差不多。
您别看麻雀被称作老家贼,但我觉得这是对它最大的褒奖。一个人也好、一只动物也罢,一旦被冠以江湖诨名,就像水浒传中的那些英雄一样,不枉此生。你像什么“狐狸精、座山雕、钻山豹”等等都是如此。虽是这样,我还是替麻雀觉得委屈。
京城自古崇尚“爷文化”。评剧泰斗新凤霞在回忆录中说,旧时戏班把耗子叫“灰八爷”,刺猬叫“白五爷”,长虫叫“柳七爷”,黄鼠狼叫“黄大爷”,狐狸叫“大仙爷”。这些城狐社鼠都被称为爷,麻雀这只空中精灵却被称作贼,好像有些窝囊。
然而,麻雀的不幸遭遇,也有着时代的因素。
新中国刚成立的五十年代,人们为了迅速发展农业生产,商定了农业发展条例。决定将麻雀这只“偷天大盗”与老鼠、苍蝇和蚊子并列一起确定为“四害”,决定在七年之内予以消灭。
说麻雀是“四害”是有科学依据的。研究显示:一只体重约六钱多的麻雀,每天所吃的谷子约二钱,为它体重的四分之一强。根据这个数字推算,每只麻雀一年中消耗谷物约四斤。此外,在野外活动的麻雀,因为终日飞翔跳跃,食量当更大,被它们吃掉和糟蹋掉的粮食更多。
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灭四害运动,随之展开。为此,人们还总结出“轰”、“毒”、“打”、“掏”灭雀四部曲。据统计,从1958年元月至12月,全国共消灭麻雀21亿只。但从1959年春天起,虫害就开始在全国大爆发。人们分析造成这一现状的原因,一致认定:这是消灭麻雀的恶果。
于是,人们又忙着给麻雀平反。说:一年之中,麻雀只在秋天收获的三个星期吃粮食,其余的四十九个星期都吃虫。论捕捉害虫的效果,一只鸟比我们一百个人还要大。因此,世界各国的动物学家都认为麻雀是益多害少的......
好了,打住吧!
谈论历史的是非功过不是我写作本文的初衷。之所以要说道这些,原因是,一个时期以来,我撰写了许多思乡忆旧的文章。一开始我觉得这很简单,村东的碾子村西的磨,村后的菜园村前的河,想起什么就写什么,简单至极。可是越往后写越觉得距离真实的故乡越来越遥远。
表面上看村庄可由田野、民居、牲畜、农人来解构,但这些过于表像化、符号化的东西又极具欺骗性。远不如天空的一只飞鸟,河里的一条小鱼,传言中时常闹鬼的一个所在,一口儿时的老味道来的真实可信,更使我接近故乡。
如今,一只小麻雀飞入我的视野,令我兴奋不已。
从打量故乡的视角来说,麻雀在空中俯视有如“航拍乡土”,对故乡可以获取更加立体的感知;此外,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五脏它或许就有人的情怀。而“解剖麻雀”是世之公认的,通过剖析具体典型,从中找出事物规律的阅世方法。
那么,好!思乡忆旧,咱就从一只麻雀开始吧。
我不敢说所有飞翔于大马村上空的麻雀,都是我们村的。有的可能是邻村的、路过的。它们辗转于丛林庭院,集结于谷地麦场,总是成帮结对,很少离群单飞。落地叽叽足足,啄食谷粒;人来轰然而起,喧闹震天。
本村麻雀,定有所居——张家棚圈、李家屋檐,根本不在树上坐窝,更是很少夜宿林稍。所以谓之“家雀(读音:qiao巧儿)”,其来有自。
人大招风,树大招鸟,麻雀是一个村庄的“精气神儿”。有时看一个村子的生气,只需瞭一眼村中的飞鸟即可。“沙鸥翔集”这是何等的繁荣;“千山鸟飞绝”又是何等凄凉。
当然,村子里飞翔的也不只是麻雀一种。燕子、鸽子、黄鹂、斑鸠、老鸹、布谷、猫头鹰等,也都随季节擅递悠游,浪人一般,来来往往,没个长性。只有麻雀,一年四季与这个贫困的乡村相依相伴,用瘦小的身影喂养着大马村饥渴的天空。
是滴,这只是形而上的,精神层面上对飞鸟的认知。其实远不止这些。
近年来,我在阅读方志与史料中经常会看到“鸟径”一词。如“南北鸟径20里,东西30里”。这是智慧的前人对那些偏僻荒凉,“人行径无里制”——还不会用里计算人行道路的所在而采取的计数方法。大约“人径”四倍于“鸟径”。这也不难理解,只需想一想陆路和航空的差异即可。
还有就是,飞鸟事关环保。曾读到一篇趣闻:说开放之初,各地纷纷招商引资。老外来了,考察合资办厂事宜。地方官员把老外带到开发区。老外说:听说这里原来是一片树林,还有许多鸟?官员兴致勃勃地介绍说:是滴!我们经过严格审批,砍伐了树木,做好了“三通一平”。官员极负自信。老外随后一句,官员登时“懵逼”。
“那原来这里的鸟飞哪去了?它们过得都好吗?”
还是说说麻雀之于大马村的意义吧,可热闹了,略记二三!
一、别看现在我正襟危坐,道貌岸然地述说着麻雀的前世今生。可小时候我眼中的麻雀是一道美味,堪称“舌尖上的大马村”。
在那个一年到头少见荤腥的年代,村中的能人可以扛上猎枪去“打猫儿”(打野兔儿),我们只能馋涎于这些飞鸟,目标锁定麻雀——老家贼!
弹弓打是一种方法,但产量极低;冬天下雪用萝筛扣,那只是一种游戏,村娃最擅长的是“扎老家”这种“产玩”结合的实用行动!
自行车车轮辐条磨尖,绑在竹竿上。夜晚一群村娃手持电筒,游窜于各家耳房、棚圈。横梁檩条间麻雀栖居于此。强光锁定,钢钎刺扎,穿糖葫芦一般,一晚上可猎获二、三十只。回家,放之大盆。烧一壶开水,临头浇下。退毛开膛,少卿,鲜肉莹莹。清炖、红烧、炸肉丸......别说饥荒年代,就是此刻也是满口流涎。
二、大马村村西是果园,盛产桃李。成熟时节,桃鲜李红杏儿黄,是我等“小毛贼”的丢魂之地。然而,我们的克星——村中的护园人许七爷,“老奸巨猾”。那日,“前哨”探来消息,许七爷正在窝棚睡觉,草帽遮脸。行动!群娃进园刚要摘果,忽听一声断喝:干什么呢!似晴天霹雳,许七爷从天而降。一群娃魂飞魄散,束手就擒。押至窝棚才看清,床上躺的竟是个假人。许七爷面带得意之色,灿然而笑说:小家雀还想斗得过我这老家贼,姥姥!
三、村中看场院的盲人“尤瞎子”是个五保户。村里安排有专人照顾他,本可以安享清福。但他不愿这么混吃等死,还要积极参加劳动。
那就看场护院吧!
盲人看场听似笑话,其实不然。大凡人的五官一官不济,其它官就特别发达。尤瞎子曾用耳朵听到大风之夜,养猪场的猪跑出了圈;也曾用鼻子闻到麦秸垛旁,脱粒机电缆跑电冒火星,险些酿成火灾.....
鉴于尤瞎子的特殊贡献,那年开村民大会,老支书黄祥特别表扬他,身残志坚,爱村敬业,并让他给大伙说几句。一阵热烈的掌声之后,他缓缓站起,激动地说出一句令人捧腹的话来: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
2018年2月1日
杨建英,男、北京人。现为新疆阿勒泰地区文联副主席。作品散见于《文艺报》、《散文百家》、《人民日报》 、《光明日报》等报刊。曾出版散文集《老山城》、随笔集《山城密码》、报告文学集《新疆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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