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逝去的往事
逝去的往事
春风拂面,柳芽初露。我伫立在村庄西头的小路上,隔着小河,向西望去,不到四百米的地方,是一大片坟地,村里人忌讳“坟”这个字眼,都称规划地,是我们村专门埋葬去世老人的地方。我的耳边仿佛又听到秀姐怆天呼地的嚎啕声,由坟地那边飘过来,把我的思绪带回七八十年代前后。
六七十年代左右,农村开始提倡火葬,八十年代在农村强制执行。当时的乡叫公社,村叫大队,组叫生产队。
为了更好地落实火葬制度,生产队长还开了动员会:“随着中国人口数量的大幅增加,耕地愈发稀缺,为了保护耕地,节省土地资源,我们敬爱的周恩来总理逝世火化后,把骨灰撒向祖国大地。希望大家向周恩来总理学习,响应国家的号召,坚决拥护党中央的规定。”
生产队长穿云裂石的动员声,像龙卷风一样,袭击了村庄的每个角落。几千年来的土葬习俗,在村里人的思想中,已经根深蒂固。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面带惶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小声讨论关于死后火葬问题。胆大的家庭,老人去世后,为了满足老人的遗愿,不办丧礼,白天到街上预订棺材,晚上再悄悄运回家,子女把老人尸体装进棺材后,用家里的独轮车将棺材推到坟地,挖个坑,葬了。这一切都是在夜间完成的,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紧密邻居都是知道的,只是对土葬习俗表示理解,不到大队部或公社回报罢了。生产队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世老人可以躲过火化这一劫。
秀姐的母亲是在1987年去世的。那是雪花飘飞的早晨,还有几天,学生就要放寒假了,大雪落了一整夜。秀姐父亲踏着接近膝盖深的积雪,跌跌撞撞的来到我家,找我的父亲,喘着粗气说:“兄弟,你大嫂在今天夜里去世了,临终留话,要求土葬。”父亲建议他不办丧礼,夜里偷偷下葬。
就在当天下午,天空放晴。秀姐家开始肆无忌惮的大办丧事,葬礼的唢呐吹奏声传遍了前后三庄。由于秀姐父亲有一官半职,参加葬礼的人络绎不绝,足足摆上十三桌,在这个小村角落是个破天荒的数字。三天后,秀姐母亲风风光光地土葬了。
村里的流言蜚语多了起来:胆真够大的,土葬还敢大操大办丧事;收了那么多丧礼钱,是趁老婆死了发笔财… …
地上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学生刚刚放寒假,不知是谁到公社报告秀姐母亲土葬的事情,公社决定刨秀姐母亲的坟,挖尸火化。
刨坟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越十里八乡。
刨坟那天,天气阴沉,空中布满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寒风像一把锋利的剑在空中飞舞,发出了尖利的叫声,直往人的骨缝里钻。严寒的天气挡不住人们看刨坟的热情,据听说,其他大队的村民都是骑着自行车来的。刨坟见棺,挖尸掏骨,在老百姓的眼中乃天大之事。
当我跑到坟地时,坟地早已站满了男女老少,个个神色凝重,不敢相信刨坟的事情真会发生。事实是:殡葬车无法进入坟地,停在离坟地一百米远的地方,有警察把守。四个壮汉,手拿铁锹,正在紧锣密鼓地挖坟。一会儿功夫,黑色棺材露出来,进入人们的视线,葬坑里已经渗满了水,棺材漂浮在水面上。所有看刨坟的村民,屏声静气,没有一个人则声。就在即将打开棺材的那一刻,传来秀姐凄惨的哭叫声:“妈妈!我要跟你一起走!”说着就要往葬坑里跳,被我的二妈妈拉住了。秀姐编着两个三花辫,身穿青褂青裤,膀上戴着黑纱,脚上穿着黑色手工做的棉鞋,鞋面上缝着白布,这一身穿着,说明家里有亲人去世不久。秀姐在二妈妈怀里颤动着,发出动物般的哀鸣。挖坟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并没有因为秀姐的哭叫而停止。棺材盖被打开了,把秀姐母亲的尸体放在担架上,然后,壮汉们将尸体抬进殡葬车,关上车门,殡葬车绝尘而去。
秀姐跟着殡葬车后面追了很久,然后跌倒在地,在地面上不停的翻滚哀嚎……
自从刨坟事件发生之后,村里的老人再也没有向子女提出去世后土葬的要求。现在人们已经普遍接受了死后火葬的制度,逐渐形成了一种习惯。
打破旧习俗,相当以一二人之力,抵抗千万人之惰力,所以需要用雷霆万钧的力量去打败。一项新制度的产生和落实,正如新生儿诞生一样,必须经历万箭穿心的阵痛。
土坟垛上已芳草茵茵。我在坟地周围徘徊了很久,童年时期,经常和小伙伴们在这里挖猪菜,割牛草,甚至还嬉戏打闹,从这一个坟垛跑到那一处坟堆,只能说我们童年时的无知无畏。随着岁月的流逝,刨坟事件在人们的记忆中,渐渐消失了。我希望生者坚强!死者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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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汪明,女,出生于1970年, 江苏响水人,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