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琴赋》堪称古琴古今第一美文

嵇康的《琴赋》有1900余字,另有赋首的序及赋未的乱。此赋开始描写乐器所生的环境:叙述椅梧生于崇山峻岭,吸取了天地纯一之气及日月精华。在《琴赋》的首段,即以写地之胜,来烘托出椅梧的珍贵,即指出了琴的珍贵。

  一篇《琴赋》,讲琴材,讲制琴,讲弹奏,讲琴人,都有一个贯穿始终的精神;那便是追求自然和高蹈,这是具有无限可能的精神。
  余少好音声,长而玩之,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厌,而此不倦。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是故复之而不足,则吟咏以肆志;吟咏之不足,则寄言以广意。然八音之器、歌舞之象,历世才士并为之赋颂。其体制风流,莫不相袭。称其才干,则以危苦为上;赋其声音,则以悲哀为主;美其感化,则以垂涕为贵。丽则丽矣,然未尽其理也。推其所由,似元不解音声;览其旨趣,亦未达礼乐之情也。众器之中,琴德最优,故缀叙其所,以为之赋。其辞曰:
  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
  披重壤以诞载兮,参辰极而高骧。
  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
  郁纷纭以独茂兮,飞英蕤于昊苍。
  夕纳景于虞渊兮,旦晞干于九阳。
  经千载以待价兮,寂神踌而永康。
  且其山川形势,则盘纡隐深,磪嵬岑岩,互岭巉岩,岞崿嶇崟,丹崖嶮巇,青壁万寻,若乃重巘增起,偃蹇云覆,邈隆崇以极壮,崛巍巍而特秀,蒸灵液以播云,据神渊而吐溜。
  尔乃颠波奔突,狂赴争流,触岩牴隈,郁怒彪休,汹涌腾薄,奋沫扬涛,瀄汨澎湃,蜿蟺相纠。放肆大川,济乎中州,安回徐迈,寂尔长浮。澹乎洋洋,萦抱山丘。
  详观其区土之所产毓,奥宇之所宝殖,珍怪琅玕,瑶瑾翕赩,丛集累积,奂衍于其侧。若乃春兰被其东,沙棠殖其西,涓子宅其阳,玉醴涌其前,玄云荫其上,翔鸾集其巅,清露润其肤,惠风流其间,竦肃肃以静谧,密微微其清闲,夫所以经营其左右者,固以自然神丽,而足思愿爱乐矣。
  于是遁世之士,荣期绮季之俦,乃相与登飞梁,越幽壑,援琼枝,陟峻崿,以游乎其下,周旋永望,邈若凌飞,邪睨昆仑,俯阚海湄。指苍梧之迢递,临回江之威夷,悟时俗之多累,仰箕山之余辉,羡斯岳之弘敞,心慷慨以忘归。情舒放而远览,接轩辕之遗音,慕老童于騩隅,钦泰容之高吟,顾兹梧而兴虑,思假物以托心。乃斲孙枝,准量所任,至人摅思,制以雅琴。
  乃使离子督墨,匠石奋斤,夔襄荐法,般倕骋神,锼会裛厕,朗密调均,华绘雕琢,布藻垂文。错以犀象,籍以翠绿,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爰有龙凤之象、古人之形,伯牙挥手,钟期听声。华容灼爚,发采扬明,何其丽也;伶伦比律,田连操张,进御君子,新声嘹亮,何其伟也。
  乃其初调,则角羽俱起,宫徵相证,参发并趣,上下累应,踸踔磥硌。美声将兴,固以和昶,而足耽矣。
  尔乃理正声,奏妙曲,扬《白雪》,发《清角》。纷淋浪以流离,奂淫衍而优渥,粲奕奕而高逝,驰岌岌以相属,沛腾遌而竞趣,翕韡晔而繁缛;状若崇山,又象流波,浩兮汤汤,郁兮峨峨。怫愄烦冤,纡余婆娑,陵纵播逸,霍濩纷葩。检容授节,应变合度。竞名擅业,安轨徐步。洋洋习习,声烈遐布。含显媚以送终,流余响于泰素。若乃高轩飞观,广夏闲房,冬夜肃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粲,缨徽流芳。
  于是器泠弦调,心闲手敏,触鎞(提手旁)如志,唯意所拟。初涉渌水,中奏清徵,雅昶唐尧,终咏微子。宽明弘润,优游躇踌,拊弦安歌,新声代起。歌曰: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
  于是曲引向阑,众音将歇,改韵易调,奇弄乃发,扬和颜,攘皓腕,飞纤指以驰骛,纷譅(单人旁)譶以流漫。或徘徊顾慕,拥郁抑按,盘桓毓养,从容秘玩。闼尔奋逸,风骇云乱,牢落凌厉,布濩半散,丰融披离,斐韡奂烂,英声发越,采采粲粲。或间声错糅,状若诡赴,双美并进,骈驰翼驱。初其将乖,后卒同趣。或曲而不屈,直而不倨。或相凌而不乱,或相离而不殊。时劫掎以慷慨,或怨摣(女字旁)而踌躇。忽飘摇以轻迈,乍留联而扶疏。或参谭繁促,复叠攒仄,从横骆驿,奔遁相逼,拊嗟累赞,间不容息,瓌艳奇伟,殚不可识。
  若乃闲舒都雅,洪纤有宜,清和条昶,案衍陆离,穆温柔以怡怿,婉顺叙而委蛇。或乘险投会,邀隙趋危,譬若离鹍鸣清池,翼若浮鸿翔层崖,纷文斐尾,慊縿离纚,微风余音,靡靡猗猗。或搂鎞(提手旁)擽捋,缥缭潎冽,轻行浮弹,明嫿睽慧,疾而不速,留而不滞,翩绵飘邈,微音迅逝。远而听之,若鸾凤和鸣戏云中;迫而察之,若众葩敷荣曜春风。既丰瞻以多姿,又善始而令终。嗟姣妙以弘丽,何变态之无穷!
  若夫三春之初,丽服以时,乃携友生,以遨以嬉。涉兰圃,登重基,背长林,翳华芝,临清流,赋新诗。嘉鱼龙之逸豫,乐百卉之荣滋,理重华之遗操,慨远慕而常思。
  若乃华堂曲宴,密友近宾,兰肴兼御,旨酒清醇,进南荆,发西秦,绍《陵阳》,度《巴人》。变用杂而并起,竦众听而骇神,料殊功而比操,岂笙籥之能伦。
  若次其曲引所宜,则《广陵》、《止息》,《东武》、《太山》,《飞龙》、《鹿鸣》、《鹍鸡》、《游弦》,更唱迭奏,声若自然,流楚窈窕,惩躁雪烦。下逮谣俗,蔡氏五曲,王昭楚妃,千里别鹤,犹有一切,承间簉乏,亦有可观者焉。
  然非夫旷远者不能与之嬉游,非夫渊静者不能与之闲止,非夫放达者不能与之无恡,非夫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也。若论其体势,详其风声,器和故响逸,张急故声清,间辽故音痹,弦长故徽鸣。性洁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矣!是故怀戚者闻之,则莫不憯懔惨凄、愀怆伤心,含哀懊咿,不能自禁;自康乐者闻之,则欨愉欢释,抃舞踊溢,留连澜漫,嗢噱终日;若和平者听之,则怡养悦愉,淑穆玄真,恬虚乐古,弃事遗身。是以伯夷以之廉,颜回以之仁,比干以之忠,尾生以之信,惠施以之辩给,万石以之讷慎。其余触类而长,所致非一,同归殊途,或文或质。总中和以统物,咸日用而不失,其感人动物,盖亦弘矣!
  于是时也,金石寝声,匏竹屏气,王豹辍讴,狭牙丧味,天吴踊跃于重渊,王乔披云而下坠,舞鸑鷟于庭阶,游女飘焉而来萃。感天地以致和,况蚑行之众类。嘉斯器之懿茂,咏兹文以自慰。永服御而不厌,信古今之所贵。
  乱曰: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良质美手,遇今世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识音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惟至人兮。
 《琴赋》是嵇康为琴所写的一篇美文,甚至可以说也是琴史上写琴最高妙的文章。这篇文章的重要,不仅在于通过其描述,可以窥见其时七弦琴的制作讲究的程度以及琴曲的复杂丰富程度,还因为其中包含了嵇康不少重要的音乐观点、音乐理想。它把琴这一几乎贯中国文化史的最重要的乐器提到了审美的最高点和精神的最高点。尽管后世有关琴的文献众多,但精神的高度与审美的格调与此文相去甚远。
  在《琴赋·序》中,嵇康这样指出音乐的功用:“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看上去嵇康对音乐的要求并不高,在他的认识中音乐的功用只不过是消愁解闷、发抒性情,然而,这样的认识正是嵇康有别于儒家正统音乐观的地方,这种认识比“正风教,考得失”的理解、要求要切实得多,或者说,这样的认识要更接近音乐本身的意义一些。“宣和情志”,宣泄调和的是个体的情志,而非使个己的情志符合政教的规范。
 《琴赋·序》还针对时尚的音乐“以危若为上”、“以悲哀为主”、“以垂涕为贵”提出自己截然不同的看法。上一章我们曾提及,汉末魏晋以来,闻乐好哀之风甚炽。这种音乐审美之风的盛行,与其时社会状态有关、与士人的不幸处境有关,自然会有大批士人追求悲哀危苦的声音,以与自己苦闷的心声产生共鸣。嵇康的追求明显要高出时人,因为他的理想是自觉摆脱统治阶层的礼教规范,寻求自我真切的声音。闻乐好哀,自然有精神自觉之处,而追求宜情适性的自然的声音,则是更进一步的自觉。前一种自觉,把自己最为重要的精神附着在社会政治的大厦上,一旦大厦倾圯,这种精神便会凄惶哀苦无所着落;后一种自觉,把自己的精神去与自然无限的美作自由的交流,以无拘的自然精神对无限的自然美,于是精神得以快乐和不朽。
  所以,在《琴赋》正文的一开始,嵇康便不厌其烦地铺写用以做琴材的梧桐树生长的自然环境,文章极尽大赋铺陈排比细腻描摹的手法,突出梧桐木生长的既自然又不平凡的环境,它集天地醇和之气,采日月之休光,受崇冈之风,承灵云之露,吮清泉接翔鸾,它出类拔萃而又甘心寂寞,这样的品格,正是嵇康欣赏并追求的,也可以说,梧桐的存在,正是嵇康自我品格的一个写照。
  终于有高人逸士识其价值,并且不避艰险磨难登飞梁越幽壑以游乎其下,这里,其实隐含着人琴虽然有缘,而得其份却并非易事,为这样的选择,必须付出非常的代价和努力。对于这“遁世之士”来说,梧桐作为琴材,其价值非同小可,这是他用以“托心”之物,使他“悟时俗之多累,仰箕山之余辉,羡斯岳之弘敞,心慷慨以忘归。情舒放而远览,接轩辕之遗音,慕老童于騩隅,钦泰容之高吟……”以琴作中介,使嵇康得以时时与大自然作交流,与先贤惠德作交流。
  琴的制作也非一般匠人所为,必须德行高超技艺完美的人制作,所谓“至人摅思,制为雅琴”。《庄子·逍遥游》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只有任顺自然的人才能无己。值得注意的是,追求精神境界的嵇康经常以庄子的境界为归途。说制琴“匠石奋斤”,也源于《庄子·徐无鬼》:“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斵之。匠石运斤成风声,听而斵之,尽垩而鼻不伤。”此外,所有用来装备琴的材料都是最珍贵而美丽的。
  这样的集自然与人之精华的非凡之器制成了,它的声音也不负所望,闻其声,联想的便是自然与人的最美的那些地方:“状若崇山,又象流波;浩兮汤汤,郁兮峨峨。”“若乃高轩飞观,广厦闲房,冬夜肃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粲,缨徽流芳。”
  伴随美妙的音乐,琴人不仅能与自然和先贤相会,且能“唯意所拟”,意志、精神超越出去,凌扶摇、憩瀛洲、要列子、餐沆瀣、带朝霞、薄天游、齐万物,这是一种想象性的存在、精神的存在,同时又是一种无比美妙的存在,是一种无限的存在,在人琴合一的状态下,琴人超然自得。
  以琴作伴,现实中的琴人便有一种脱俗而自由的姿态,便可潇潇洒洒,遨游于山林之中,水泽之畔,临流赋诗,如鱼在水,如花荣滋,不再受俗世的烦扰。那么,现实中的“我”,便也是一种超功利的存在了。
  琴德若此,弹琴的人应该具备怎样的素质与品格呢?嵇触出:“非夫旷远者不能与之嬉游,非夫渊静者不能与之闲止,非夫放达者不能与之无恡,非夫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也。”要求是极高的,既要深沉厚博,又要旷远超迈;既要能深思明辨,又须放达不羁,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总中和以统物”,才能博大地去感人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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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称古今第一古琴美文:嵇康《琴赋》

《琴赋》是嵇康为琴所写的一篇美文,甚至可以说也是琴史上写琴最高妙的文章。这篇文章的重要,不仅在于通过其描述,可以窥见其时七弦琴的制作讲究的程度以及琴曲的复杂丰富程度,还因为其中包含了嵇康不少重要的音乐观点、音乐理想。它把琴这一几乎贯中国文化史的最重要的乐器提到了审美的最高点和精神的最高点。尽管后世有关琴的文献众多,但精神的高度与审美的格调与此文相去甚远。

琴赋(资料图 图源网络)

在《琴赋·序》中,嵇康这样指出音乐的功用:“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看上去嵇康对音乐的要求并不高,在他的认识中音乐的功用只不过是消愁解闷、发抒性情,然而,这样的认识正是嵇康有别于儒家正统音乐观的地方,这种认识比“正风教,考得失”的理解、要求要切实得多,或者说,这样的认识要更接近音乐本身的意义一些。“宣和情志”,宣泄调和的是个体的情志,而非使个己的情志符合政教的规范。

《琴赋·序》还针对时尚的音乐“以危若为上”、“以悲哀为主”、“以垂涕为贵”提出自己截然不同的看法。上一章我们曾提及,汉末魏晋以来,闻乐好哀之风甚炽。这种音乐审美之风的盛行,与其时社会状态有关、与士人的不幸处境有关,自然会有大批士人追求悲哀危苦的声音,以与自己苦闷的心声产生共鸣。嵇康的追求明显要高出时人,因为他的理想是自觉摆脱统治阶层的礼教规范,寻求自我真切的声音。闻乐好哀,自然有精神自觉之处,而追求宜情适性的自然的声音,则是更进一步的自觉。前一种自觉,把自己最为重要的精神附着在社会政治的大厦上,一旦大厦倾圯,这种精神便会凄惶哀苦无所着落;后一种自觉,把自己的精神去与自然无限的美作自由的交流,以无拘的自然精神对无限的自然美,于是精神得以快乐和不朽。

所以,在《琴赋》正文的一开始,嵇康便不厌其烦地铺写用以做琴材的梧桐树生长的自然环境,文章极尽大赋铺陈排比细腻描摹的手法,突出梧桐木生长的既自然又不平凡的环境,它集天地醇和之气,采日月之休光,受崇冈之风,承灵云之露,吮清泉接翔鸾,它出类拔萃而又甘心寂寞,这样的品格,正是嵇康欣赏并追求的,也可以说,梧桐的存在,正是嵇康自我品格的一个写照。

终于有高人逸士识其价值,并且不避艰险磨难登飞梁越幽壑以游乎其下,这里,其实隐含着人琴虽然有缘,而得其份却并非易事,为这样的选择,必须付出非常的代价和努力。对于这“遁世之士”来说,梧桐作为琴材,其价值非同小可,这是他用以“托心”之物,使他“悟时俗之多累,仰箕山之余辉,羡斯岳之弘敞,心慷慨以忘归。情舒放而远览,接轩辕之遗音,慕老童于騩隅,钦泰容之高吟……”以琴作中介,使嵇康得以时时与大自然作交流,与先贤惠德作交流。

琴的制作也非一般匠人所为,必须德行高超技艺完美的人制作,所谓“至人摅思,制为雅琴”。《庄子·逍遥游》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只有任顺自然的人才能无己。值得注意的是,追求精神境界的嵇康经常以庄子的境界为归途。说制琴“匠石奋斤”,也源于《庄子·徐无鬼》:“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斵之。匠石运斤成风声,听而斵之,尽垩而鼻不伤。”此外,所有用来装备琴的材料都是最珍贵而美丽的。

这样的集自然与人之精华的非凡之器制成了,它的声音也不负所望,闻其声,联想的便是自然与人的最美的那些地方:“状若崇山,又象流波;浩兮汤汤,郁兮峨峨。”“若乃高轩飞观,广厦闲房,冬夜肃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粲,缨徽流芳。”

伴随美妙的音乐,琴人不仅能与自然和先贤相会,且能“唯意所拟”,意志、精神超越出去,凌扶摇、憩瀛洲、要列子、餐沆瀣、带朝霞、薄天游、齐万物,这是一种想象性的存在、精神的存在,同时又是一种无比美妙的存在,是一种无限的存在,在人琴合一的状态下,琴人超然自得。

以琴作伴,现实中的琴人便有一种脱俗而自由的姿态,便可潇潇洒洒,遨游于山林之中,水泽之畔,临流赋诗,如鱼在水,如花荣滋,不再受俗世的烦扰。那么,现实中的“我”,便也是一种超功利的存在了。

琴德若此,弹琴的人应该具备怎样的素质与品格呢?嵇触出:“非夫旷远者不能与之嬉游,非夫渊静者不能与之闲止,非夫放达者不能与之无恡,非夫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也。”要求是极高的,既要深沉厚博,又要旷远超迈;既要能深思明辨,又须放达不羁,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总中和以统物”,才能博大地去感人动物。

一篇《琴赋》,讲琴材,讲制琴,讲弹奏,讲琴人,都有一个贯穿始终的精神;那便是追求自然和高蹈,这是具有无限可能的精神。

附:

琴赋并序

嵇康

余少好音声,长而玩之,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厌,而此不倦。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是故复之而不足,则吟咏以肆志;吟咏之不足,则寄言以广意。然八音之器、歌舞之象,历世才士并为之赋颂。其体制风流,莫不相袭。称其才干,则以危苦为上;赋其声音,则以悲哀为主;美其感化,则以垂涕为贵。丽则丽矣,然未尽其理也。推其所由,似元不解音声;览其旨趣,亦未达礼乐之情也。众器之中,琴德最优,故缀叙其所,以为之赋。其辞曰:

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

披重壤以诞载兮,参辰极而高骧。

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

郁纷纭以独茂兮,飞英蕤于昊苍。

夕纳景于虞渊兮,旦晞干于九阳。

经千载以待价兮,寂神踌而永康。

且其山川形势,则盘纡隐深,磪嵬岑岩,互岭巉岩,岞崿嶇崟,丹崖嶮巇,青壁万寻,若乃重巘增起,偃蹇云覆,邈隆崇以极壮,崛巍巍而特秀,蒸灵液以播云,据神渊而吐溜。

尔乃颠波奔突,狂赴争流,触岩牴隈,郁怒彪休,汹涌腾薄,奋沫扬涛,瀄汨澎湃,蜿蟺相纠。放肆大川,济乎中州,安回徐迈,寂尔长浮。澹乎洋洋,萦抱山丘。

详观其区土之所产毓,奥宇之所宝殖,珍怪琅玕,瑶瑾翕赩,丛集累积,奂衍于其侧。若乃春兰被其东,沙棠殖其西,涓子宅其阳,玉醴涌其前,玄云荫其上,翔鸾集其巅,清露润其肤,惠风流其间,竦肃肃以静谧,密微微其清闲,夫所以经营其左右者,固以自然神丽,而足思愿爱乐矣。

于是遁世之士,荣期绮季之俦,乃相与登飞梁,越幽壑,援琼枝,陟峻崿,以游乎其下,周旋永望,邈若凌飞,邪睨昆仑,俯阚海湄。指苍梧之迢递,临回江之威夷,悟时俗之多累,仰箕山之余辉,羡斯岳之弘敞,心慷慨以忘归。情舒放而远览,接轩辕之遗音,慕老童于騩隅,钦泰容之高吟,顾兹梧而兴虑,思假物以托心。乃斲孙枝,准量所任,至人摅思,制以雅琴。

乃使离子督墨,匠石奋斤,夔襄荐法,般倕骋神,锼会裛厕,朗密调均,华绘雕琢,布藻垂文。错以犀象,籍以翠绿,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爰有龙凤之象、古人之形,伯牙挥手,钟期听声。华容灼爚,发采扬明,何其丽也;伶伦比律,田连操张,进御君子,新声嘹亮,何其伟也。

乃其初调,则角羽俱起,宫徵相证,参发并趣,上下累应,踸踔磥硌。美声将兴,固以和昶,而足耽矣。

尔乃理正声,奏妙曲,扬《白雪》,发《清角》。纷淋浪以流离,奂淫衍而优渥,粲奕奕而高逝,驰岌岌以相属,沛腾遌而竞趣,翕韡晔而繁缛;状若崇山,又象流波,浩兮汤汤,郁兮峨峨。怫愄烦冤,纡余婆娑,陵纵播逸,霍濩纷葩。检容授节,应变合度。竞名擅业,安轨徐步。洋洋习习,声烈遐布。含显媚以送终,流余响于泰素。若乃高轩飞观,广夏闲房,冬夜肃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粲,缨徽流芳。

于是器泠弦调,心闲手敏,触鎞(提手旁)如志,唯意所拟。初涉渌水,中奏清徵,雅昶唐尧,终咏微子。宽明弘润,优游躇踌,拊弦安歌,新声代起。歌曰: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

于是曲引向阑,众音将歇,改韵易调,奇弄乃发,扬和颜,攘皓腕,飞纤指以驰骛,纷譅(单人旁)譶以流漫。或徘徊顾慕,拥郁抑按,盘桓毓养,从容秘玩。闼尔奋逸,风骇云乱,牢落凌厉,布濩半散,丰融披离,斐韡奂烂,英声发越,采采粲粲。或间声错糅,状若诡赴,双美并进,骈驰翼驱。初其将乖,后卒同趣。或曲而不屈,直而不倨。或相凌而不乱,或相离而不殊。时劫掎以慷慨,或怨摣(女字旁)而踌躇。忽飘摇以轻迈,乍留联而扶疏。或参谭繁促,复叠攒仄,从横骆驿,奔遁相逼,拊嗟累赞,间不容息,瓌艳奇伟,殚不可识。

若乃闲舒都雅,洪纤有宜,清和条昶,案衍陆离,穆温柔以怡怿,婉顺叙而委蛇。或乘险投会,邀隙趋危,譬若离鹍鸣清池,翼若浮鸿翔层崖,纷文斐尾,慊縿离纚,微风余音,靡靡猗猗。或搂鎞(提手旁)擽捋,缥缭潎冽,轻行浮弹,明嫿睽慧,疾而不速,留而不滞,翩绵飘邈,微音迅逝。远而听之,若鸾凤和鸣戏云中;迫而察之,若众葩敷荣曜春风。既丰瞻以多姿,又善始而令终。嗟姣妙以弘丽,何变态之无穷!

若夫三春之初,丽服以时,乃携友生,以遨以嬉。涉兰圃,登重基,背长林,翳华芝,临清流,赋新诗。嘉鱼龙之逸豫,乐百卉之荣滋,理重华之遗操,慨远慕而常思。

若乃华堂曲宴,密友近宾,兰肴兼御,旨酒清醇,进南荆,发西秦,绍《陵阳》,度《巴人》。变用杂而并起,竦众听而骇神,料殊功而比操,岂笙籥之能伦。

若次其曲引所宜,则《广陵》、《止息》,《东武》、《太山》,《飞龙》、《鹿鸣》、《鹍鸡》、《游弦》,更唱迭奏,声若自然,流楚窈窕,惩躁雪烦。下逮谣俗,蔡氏五曲,王昭楚妃,千里别鹤,犹有一切,承间簉乏,亦有可观者焉。

然非夫旷远者不能与之嬉游,非夫渊静者不能与之闲止,非夫放达者不能与之无恡,非夫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也。若论其体势,详其风声,器和故响逸,张急故声清,间辽故音痹,弦长故徽鸣。性洁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矣!是故怀戚者闻之,则莫不憯懔惨凄、愀怆伤心,含哀懊咿,不能自禁;自康乐者闻之,则欨愉欢释,抃舞踊溢,留连澜漫,嗢噱终日;若和平者听之,则怡养悦愉,淑穆玄真,恬虚乐古,弃事遗身。是以伯夷以之廉,颜回以之仁,比干以之忠,尾生以之信,惠施以之辩给,万石以之讷慎。其余触类而长,所致非一,同归殊途,或文或质。总中和以统物,咸日用而不失,其感人动物,盖亦弘矣!

于是时也,金石寝声,匏竹屏气,王豹辍讴,狭牙丧味,天吴踊跃于重渊,王乔披云而下坠,舞鸑鷟于庭阶,游女飘焉而来萃。感天地以致和,况蚑行之众类。嘉斯器之懿茂,咏兹文以自慰。永服御而不厌,信古今之所贵。

乱曰: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良质美手,遇今世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识音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惟至人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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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与《琴赋》、《琴赞》

嵇康(224~263)字叔夜,是三国魏末著名的音乐家、文学家和思想家。嵇康早年家境贫寒,但自幼秉赋奇才无师自通,气质超凡脱俗谈吐高雅,被时人赞为“龙章凤姿”、“爽朗清举”,位列竹林七贤之首。

嵇康遵循“越名教而任自然”的人生哲学,作为一位擅长论乐的音乐理论家,以文学名篇《声无哀乐论》表达了他对音乐的灼见,是中国音乐史上站出来反对儒家音乐与政治相通理论的第一人;他精于笛艺,更擅弹琴,喜欢“抱琴行吟,弋钓草野” “目送飞鸿,手挥五弦”;作为文学家,他常常“琴诗自乐”,诗文多与琴相关。

嵇康在《琴赋》序中说:“余少好音声,长而玩之。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厌,而此不倦。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众器之中,琴德最优。”集中反映了他对琴乐的理解。《琴赋》被公认为是音乐诸赋中的千古绝唱。

嵇康的琴诗《琴赞》是这一观点的诗意展现:

惟彼雅器,载璞灵山;体具德真,清和自然。

“琴”这一雅器,具有“清和自然”的品格。魏晋风度讲求自然,对于当时崇尚清谈玄学的文人雅士们来说,琴可以充分展现其高贵气质,是与天地自然最相契合的一种乐器。

澡以春雪,澹若洞泉;温乎其仁,玉润外鲜。

诗句以春雪、洞泉和美玉,来赞美古琴丰富的表现力和圆润的音色。

昔在黄农,神物以臻;穆穆重华,记以五弦。

是对琴悠久历史和形制的追溯。历史上有“伏羲作琴说”、“神农作琴说”、“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说”等说并存,琴的起源众说纷纭。

闲邪纳正,亹亹其仙,宣和养气,介乃遐年。

则是谈了古琴的功能。传说伏羲制作琴的目的是想让人修身养性。古人提倡用古雅纯正的琴声来禁止淫邪放纵的感情,引导人们通晓仁义,返朴归真。所谓君臣大义,父子亲情,自修身、齐家,乃至治国、平天下,都可凭借纯正的琴声获得人性的提炼和启迪。“琴者,禁也。禁止于邪,以正人心也。”嵇康的一首《琴赞》,寥寥数行,将琴——中国古乐器之王——生动地展示在人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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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的琴学观
      弹古琴的人,应多阅读典籍著作,了解历代造诣深厚的琴家的琴学观点,帮助自己精进琴艺,陶冶情操,同时增加对古琴的认识,在丰富知识后进而有自己的琴学思想。
      嵇康(223-263),字叔夜,中国魏晋时期一位才华横溢而又傲骨铮铮的哲学家、文学家和琴家。他的音乐理论及其古琴美学思想,主要体现在《琴赋》和《声无哀乐论》两篇文章中,是嵇康政治观、人生观和音乐观的集中体现。在《琴赋》序言中,作者开门见山地表达了他对音乐的喜好,“余少好音声,长而习之,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厌,而此不倦。”认为音乐 “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莫近于音声也”,肯定音乐的社会作用。认为八音之中,“琴德最优”。《琴赋》也是一篇音乐评论文章,他将当时流行的作品分为雅曲和通俗琴曲两类,在推崇雅曲的同时,也肯定了民间的琴曲。在《琴赋》中,从琴的制作到演奏、创作,都记载了许多古代隐逸之士和有关古琴的故事,文中描写那生长梧桐的山川,其钟灵隽秀,引来无数隐士,如荣启期、绮里季之辈,相与登飞桥,越深谷,攀琼枝,爬山颠。嵇康认为只有如此有仙气神采的山川长出的梧桐,才可配做绝世好琴。嵇康通过前代的隐士高人之琴缘来赞美古琴,以此寄托自己的志趣,陶冶情操。
      魏晋名士对音乐的喜好,是和魏晋时期的时代背景紧密相连的,同时由于个人性格和气质不同,造就了士人不同的命运。嵇康的《声无哀乐论》是中国古代音乐美学思想的重要理论著作,它所反映的“声无哀乐”的音乐思想与以《乐记》为代表的儒家的音乐思想相对立,构成了中国封建社会音乐思想的两大源头。《声无哀乐论》中提到的许多音乐美学问题,具有创始意义。他在文章中探讨了音乐与感情、创作与演奏、演奏与欣赏等问题。通过“秦客”和“东野主人”之间的反复辨驳,提出了“声无哀乐”的观点,明确指出“心之与声,明为二物”(即音乐是客观存在,而哀乐之情是人主观的宣泄)。这是他“越名教而任自然”的观念在音乐上的体现,他和阮籍一样,不是从根本上反对传统的礼乐制度,只是坚决反对当时那种虚伪的礼教,激烈抨击那些在理论上以儒家信徒和礼法之士自命,而在现实的政治生活中肆意篡改儒家思想,以营私利的小人。
      嵇康以弹奏《广陵散》一曲闻名于世,许多人前来求教,嵇康概不传授。他因不苟合于司马氏的统治,40岁时为司马氏所杀害。据说在临刑前,有3000太学生为其求情,但未能获得赦免。1961年南京西善桥南朝墓出土竹林七贤画像砖,描绘了嵇康席坐抚琴,气宇昂轩的形象。他的名篇《与山巨源绝交书》及对《广陵散》的喜爱都是他愤世嫉俗、刚正不阿性格的表现。
   《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它是中国汉族古代一首大型琴曲,中国音乐史上非常著名的古琴曲,著名十大古琴曲之一。即古时的《聂政刺韩王曲》,魏晋琴家嵇康以善弹此曲著称,刑前仍从容不迫,索琴弹奏此曲,并慨然长叹:“《广陵散》于今绝矣!”今所见《广陵散》谱重要者有三,以《神奇秘谱》的《广陵散》为最早,也较为完整,是今日经常演奏的版本。全曲共45段。全曲贯注一种愤慨不屈的浩然之气,“纷披灿烂,戈矛纵横”。
   《广陵散》的来历:据《晋书》记载,此曲乃嵇康游玩洛西时,为一古人所赠。而《太平广记》里更有一则神鬼传奇,说的是嵇康好琴,有一次,嵇康夜宿月华亭,夜不能寝,起坐抚琴,琴声优雅,打动一幽灵,那幽灵遂传《广陵散》于嵇康,更与嵇康约定:此曲不得教人。公元263年,嵇康为司马昭所害。临死前,嵇康俱不伤感,唯叹惋:"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
      嵇康(224年—263年,一作223—262年),字叔夜。汉族,谯国铚县(今安徽省濉溪县)人。三国曹魏时著名思想家、音乐家、文学家。正始末年与阮籍等竹林名士共倡玄学新风,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为“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嵇康为曹魏宗室的女婿,娶曹操曾孙女长乐亭主为妻,官至曹魏中散大夫,世称嵇中散。后因得罪钟会,为其诬陷,而被司马昭处死,年仅三十九岁。
      嵇康善文,工于诗,风格清峻。他注重养生。曾著《养生论》。有《嵇康集》传世。他的作品反映出时代思想,并且给后世思想界文学界带来许多启发。其人格魅力令他在当时亦属名士,被袁宏称为“竹林名士”之一,他的事迹与遭遇对于后世的时代风气与价值取向有着巨大影响。在他身上集合了政治人物、文化人物等多重属性,后世学者对他的解读也趋于多元化。
      嵇康通晓音律,尤爱弹琴,著有音乐理论著作《琴赋》《声无哀乐论》。他主张声音的本质是“和”,合于天地是音乐的最高境界,认为喜怒哀乐从本质上讲并不是音乐的感情而是人的情感。嵇康作有《风入松》,相传《孤馆遇神》亦为嵇康所作。作有《长清》、《短清》、《长侧》、《短侧》四首琴曲,被称作“嵇氏四弄”,与蔡邕的“蔡氏五弄”合称“九弄”。隋炀帝曾将弹奏“九弄”作为取仕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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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琴赋》解读

嵇康是魏晋时代的名士,“竹林七贤”之一,“正始文学”的代表作家。他凭“学不师受,博览无不该通”的才学倾倒众多名士英杰,他以“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思想独茕于当时庸碌之辈。嵇康一生勤奋著述,文风犀利,泼辣洒脱,他的诗文在我国古代文学史上有较高地位,“心写心声不失真”是稽康诗文最突出的特点。他的赋作保存下来的只有一篇《琴赋》,其余如《酒赋》、《白首赋》等则早已亡佚。清人何焯在《文选评》中给《琴赋》相当高的评价:“音乐诸赋虽微妙古奥不一,而精当完密、神解入微,当以叔夜此作为冠。”在这篇赋作中体现了稽康极高的音乐素养和文学艺术才华,以及独特的音乐美学思想。

嵇康与琴

嵇康在音乐方面造诣非凡,从小喜欢音乐,并对音乐有特殊的感受能力,他欣赏的领域相当宽泛,既有《白雪》、《清角》、《清徽》等古代名曲,也听《东武》、《太山》、《鹿鸣》等当时之调,可谓对音乐一往情深,不仅对音乐有深刻的领悟和理解,还通晓多种乐器。向秀《思旧赋》云,“嵇博综伎艺,于丝竹特妙”,他精于笛,妙于琴,还善于音律。陈旸《乐书》云:“昔人论琴弄吟引,有以稽康为之者,《长清》、《短清》、《长侧》、《短侧》之类是也。”这四首琴曲,被称为“嵇氏四弄”,与蔡邕创作的“蔡氏五弄”合称“九弄”,是我国古代一组著名琴曲,现存《长清》、《短清》谱见于明朱权的《神奇密谱》,《长侧》、《短侧》见于明汪芝的《西麓堂琴统》。此外,还有《玄默》、《风入松》、《孤馆遇神》等琴曲,相传也是他的作品。

在嵇康的音乐生活中,琴与其结合得最为密切。嵇康与琴,在人们的心目中,是不可分离的。他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自叙生平志向:“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晋书·嵇康传》称他“常修养性服石之事,弹琴咏诗,自足于怀”。他对琴及琴曲的嗜好,在后世的稗官小说中似乎都凝聚在了《广陵散》。广陵是郡名,在今江苏淮阴、高邮一带;散是曲名,《广陵散》其实就是广陵地方的曲调。这首具有楚地风格的琴曲,出现于东汉末年,但不知何人所作,曲子描写的是战国时代铸剑工匠之子聂政为报杀父之仇,刺死韩王,然后毁容自杀的悲壮故事。《晋书·稽康传》中说嵇康是从神鬼高人处习得此曲,“康尝游于洛西,暮宿华阳亭,引琴而弹。夜分,忽有客诣之,称是古人,与嵇康共谈音律,辞致清辩,因索琴弹之,而为广陵散,声调绝伦,遂以授康,仍誓不传人,亦不言其姓字”。《太平御览》卷五百七十九《灵异志》也有相似的记载,《广陵散》这样神异的来历,自不可信,旨在说明《广陵散》曲调绝伦非人间所有,只有嵇康这样的音乐造诣之人才配习得,而这楚地悲音的《广陵散》也似乎呼应着稽康短暂却绚烂的一生。史书载:“康将刑东市,太学生三千人请以为师,弗许。康顾视日影,索琴弹之,曰:'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嵇康与琴最后的事迹成为后世激动人心的传说。南朝诗人江淹在著名的《恨赋》中写道:“及夫中散下狱,神气激扬。浊醪夕引,素琴晨张。秋日萧索,浮云无光……”把稽康临刑前索琴弹奏《广陵散》,从容坚毅的气度写得悲慨激壮。而这个悲壮凄美的结局,让嵇康的生命有了类似于古希腊悲剧式的崇高静穆,也使得魏晋名士的音乐活动达到了最高的审美境界。

《琴赋》的艺术表达

《琴赋》长约2000字,赋的开头有序,赋尾有乱,是序乱兼备的赋体结构。嵇康在序中点明了抚琴的心志意趣,认为琴是乐器中最珍贵的,而“琴德最优”,琴乐的本质是“性洁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并对琴制、琴曲、典故、琴声、指法、乐理等特色进行了详论,虽是咏琴题材,却含有自喻的成分。咏乐器的赋作,汉代已有十数篇之多:枚乘的《笙赋》、王褒的《洞箫赋》、刘向的《雅琴赋》、刘玄的《簧赋》、傅毅的《舞赋》及《雅琴赋》、张衡的《舞赋》、马融的《长笛赋》、《琴赋》、侯瑾的《筝赋》、蔡爵的《琴赋》等。最早的完整乐器赋为王褒的(《洞箫赋》,稍后有马融的《长笛赋》,这两篇都是音乐赋的名篇,其源头可以上追到枚乘的《七发》中“首发”关于音乐之事的描写,“首发”短短200多字,无论是写桐树的生长环境、写制琴、写演奏还是写音乐之美,都极力通过遣词造句营造出一种趋于极致的艺术效果。《七发》不仅仅从创作程式上,同样也从其中所体现出来的音乐思想上,为后世的音乐赋家提供了极其重要的借鉴范本。嵇康《琴赋》却将前代咏物赋作了进一步发展:

第一,语言艳丽夸张,句式以骈散体为主。刘勰《文心雕龙·丽辞》言“至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总观西晋辞赋,主导风格亦崇尚绮丽,与诗歌正相一致……而主要成就,亦在技巧、形式方面”。确实,比之前代的音乐赋,嵇康《琴赋》中骈俪句型已大量运用,更讲究词性联对的工整,对句的运用也比较普遍。“若乃重巘增起,偃蹇云覆,邀隆崇以极壮,崛巍巍而特秀;蒸灵液以播云,据神渊而吐溜。”这段文字描写了生长琴木的山川,四六言杂陈,展现了一种变化诡异的语言风格,突显出山峰所具有的险峻缥缈。

第二,用典精巧畅达,赋中用各种曲名连缀成句,化用曲名本身所代表的含义,使较呆板而互不关联的曲名在文中化为优美生动的意象。“下逮谣俗,蔡氏五曲,王昭楚妃,千里别鹤,尤为一切,承间簉乏,亦有可观者焉。”蔡邕《琴操》曰,“昭君心念乡土,乃作怨旷之歌”。而《别鹤》崔豹《古今注》曰:“《别鹤操》,商陵牧子所作也。牧子娶妻五年,无子,父母将为之改娶。妻闻之,中夜起,闻鹤声,倚户而悲。牧子闻之,呛然歌曰:将乖比翼隔天端,山川悠远路漫漫。揽衣不寝食。后人因以为乐章也。”嵇康所陈列的这些郑卫之音,是根据他们相近的意象含义、典故出处,制造出怨妇游子的忧愁情调。

第三,营造优美形象的意境,表现抽象而无法具体把握的音乐,将模糊的音乐用清晰形象化的描写表达出来,并在赋作中灵活地用典故来烘托气氛。“纷淋浪以流离,负淫衍而优渥,璨奕奕而高逝,驰岌岌以相属,沛腾遌而竞趣,翕韡晔而繁缛。状若崇山,又象流波。浩兮汤汤,郁兮峨峨。怫烦冤,纡余婆娑。陵纵播逸,霍濩纷葩。检容授节,应变合度。兢名擅业,安轨徐步。”高山之形,流水之声,被用来表现琴声流露的抑扬顿挫,以及音乐演奏中产生的不同风格,而这两个形象又出之有典。《吕氏春秋·本味》有“伯才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高山与流水代表的不仅仅是两种音乐风格,更是表现了弹琴之人迥然的气质秉性和人生追求。

《琴赋》的人生境界

《琴赋》超越前代作品并非只是在外在形式上,更重要的是嵇康独抒心志,在赋作中表达了音乐人生的三种境界:

其一,贵在养生。“故修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爱憎不栖于情,忧喜不留于意,泊然无感而体气和平,又呼吸吐纳,服食养身,使形神相亲,表里俱济也。”而弹琴则可以净化情欲,导养神气。琴不仅是士人身份的象征,也是士人相伴相依的佳侣,寄情托志的载体,更与士人构建出独特的心灵世界。嵇康生活在乱世之秋,满腔悲愤忧愁无从发泄,只好宣泄在琴声中。正如他所说:“处独穷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琴赋》)他的这种悲凉心绪,我们在与嵇康境遇相同的阮籍诗中也可以领略到,其《咏怀诗》第一首“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在凄寒的月夜,清澈的月光照在帷帘上,孤鸿在野外啼叫,满腔的忧伤,溶入了这如泣如诉的琴声中,化进这清冷的月色里!古琴音色优美,韵致幽远而活泼,富于转折变化之妙,士人在风景优雅的竹林下,远离世俗的喧嚣,抚一首琴曲,沉浸在清峻幽深的琴韵中暂且忘怀政治的险恶多舛,排除宠辱得失,在老庄之道中逍遥,感受人生自由的乐趣。

其二,物我两忘。嵇康弹琴时,“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兄秀才公穆入军赠诗十九首之十五》)的神妙意境一直为人所称颂。连晋朝大画家顾恺之都很想将之入画,却苦于无法下笔,而说“画'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以此可窥嵇康抚琴时,自然流露出超然放达、洒脱飘逸的境界。嵇康一生以老庄为师,处处追求老庄的超然放达、无欲无求的生命境界。《三国志·嵇康传》说嵇康曾“撰录上古以来圣贤、隐逸、遁心、遗名者,集为传赞,自混沌至于管宁,凡百一十有九人,盖求之于宇宙之内,而发乎千载之外者矣”。嵇康极其赞同古代圣贤、隐逸高人那种恬静无欲、寡淡自然的品格,以及他们游乎山泽、物我两忘的生活态度。在高轩飞观,广夏闲房之中,朗月垂空,秋风拂面之下,嵇康抚琴而歌:“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琴赋》)这首有着浓厚老庄色彩的赋诗,很明显的表现山一种摆脱世俗、好仙向道、委身自然的生命境界。“瀛洲”,乃神仙所住之地;而“列子”,即庄周《逍遥游》中所说的“御风而行、汵然善也”神仙。“齐万物”乃是庄子重要的哲学理论,传达出泯火“物”“我”的对立,达到心志专一、虚静与“道”合一的思想。在幽远的琴声中,稽康忘掉生活中琐屑俗事,而进入自由境界,琴声、音韵与人心浑然为一,在艺术的王国里超度自我,到达与道合一的玄冥境界。

其三,独立精神。战国时代的庄子追求绝对的自由,他笔下扶摇千里的大鹏,御风而行的列御寇,以及藐姑射山上的神人等等,都可以达到一种不为外物所束缚、所统治的绝对自由的独立境界。而魏晋是一个士人心灵特别灵敏的时代,个体自由的时代,由儒而道释、由循名教而任自然及使老庄思想得到具体实现的时代。由于在政治上的实践难有建树,人们集中思考的不再是如何平治天下,而是更具超越性的世界之有无和在激荡的社会洪流面前生命的价值与人生态度。正如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中所说:“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魏晋士人摆脱了两汉陈腐经学的束缚,在文学、音乐、绘画等诸多艺术中,在山川大河、自然景物的反观中追求个人的精神解放,嵇康在“琴诗自乐”的音乐审美中,塑造独立的人格,培养自由的意志,达到“怡养悦愉,淑穆玄真,恬虚乐占,弃事遗身”(《琴赋》)的境界。个体生命的觉醒和艺术的独立带来了人与琴的天然契合,人之魅力与音乐之魔力如此地浑然一体,“魏晋时代人的精神是最哲学的,因为是最解放的、最自由的……晋人酷爱自己精神的自由,才能推己及物,有这意义伟大的动作。这种精神上的真自由、真解放,才能把我们的胸襟像一朵花似地展开,接受宇宙和人生的全景,了解它的意义,体会它的深沉的境地”嵇康在他的《琴赋》中追寻的最高境界就是自由的、不受任何羁绊的精神世界,所演绎出人格的真性情、真道德、真精神,展示了艺术精神的真、善、美,以及所追求的自由意志。

《琴赋》展示了嵇康的艺术修养及高士襟怀,是音乐文学中的上乘之作,它在篇章结构、修辞及所包含的音乐思想方面都对后代音乐文学的发展有着重大影响。就创作数量而言,汉赋中,咏音乐及乐器的作品只有10篇,到了魏晋就有25篇,后世咏乐器以及咏乐人、乐歌、乐曲的辞赋、诗、词、曲更不可胜数了。《琴赋》是嵇康音乐文学和美学思想形象化的体现,也是研究其音乐思想的重要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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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琵琶行》赏析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拔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意。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伏,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琶琵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题解

这首诗作于唐宪宗元和十一年(816)深秋。白居易时年四十五岁,在江州任司马。州司马是州刺史的佐官,掌管军事,但白居易此时是有虚职而无实权。白居易无辜遭贬江州司马后,开始还恬然自安,与三五知己登山游水。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浔阳江头,他遇到一位来自京都、漂泊江湖的琵琶女,往还之际,顿生强烈的天涯沦落之感。这首长篇叙事诗,正是有感而发。正如《唐宋诗醇》所说:“满腔迁谪之感,借商妇以发之,有同病相怜之意焉。比兴相纬,寄托遥深,其意微以显,其情哀以思,其辞丽以则。”

读这首叙事诗,不能忽略序言。序言不仅交代了时间、背景和写作原因,而且巧妙地点明了全诗的主旨,为我们准确把握全诗的思想内容起到了提示作用。序云:“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船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二言,命曰《琵琶行》。”实际上,这首长诗共六百一十六个字,“二”当为“六”字的传刻之误。宋人戴复古在《石屏詩集》卷一《琵琶行》里已经指出:“一写六百十六字。”

诗题又作《琵琶引》。琵琶,弹拨乐器,原流行于波斯、阿拉伯等地,汉代传入中国。发展到隋唐,已成为非常流行的乐器,上至宫廷乐队,下至民间演唱,都常有它。作为文化范畴内的琵琶,从它问世之日起,就往往与伤悲事件相联。“行”和“引”,都是古乐府的诗体,与“歌”体相近,故常称歌行体。

句解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夜晚在浔阳江头送客人,秋风吹着枫叶和荻花,传来瑟瑟之声。开篇首句,只寥寥七字,就把人物(主人和客人)、地点(浔阳江头)、时间(夜)、事件(送客)全部概括其中,言简而意明。后一句作秋夜送客的环境烘染和渲染,使诗一开头就带着凄冷苍茫的意味。“黯然伤神者,唯别而已矣”,在这里,秋夜送客的萧瑟落寞之感,从景中委婉传出。“浔阳江”,是长江流经江西九江的一段。“荻花”,多年生草本植物,生长在水边,根茎都有节似竹,叶抱茎生,秋天生紫色或白色、草黄色花穗。“瑟瑟”,犹言飒飒、索索,草木被秋风吹动发出的声音。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主人下了马,走进客人的船中;举起酒杯想痛痛快快地饯别,却没有音乐助兴。枫叶获花,秋风瑟瑟,景是凄凉景;送客至江船,举杯冷落,情是寂寞情。“无管弦”三字,既与后面的“终岁不闻丝竹声”遥相呼应,又为琵琶女的出场作铺垫。“管弦”,指管乐器与弦乐器,这里泛指音乐。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闷闷地喝醉了,凄凄惨惨地将要分别;要分别的时候,茫茫的江面上,映着一轮明月。前句已将黯然低沉的情绪作了铺垫,后句进一步渲染环境,使心情显得更加沉郁感伤。全诗三次写到江月,各有妙用。这是第一次。“江浸月”,是说月影倒映在江中,就好像月亮浸在水中一般。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忽然听到江面上传来琵琶弹奏的声音;听着听着,主人忘记了回去,客人也不肯开船启程。“忽闻”,传达诗人正思音乐而音乐即来的惊喜。送者忘归,行者不发,暗示音乐的美妙动人。在茫茫江月的背景烘托下,有空谷足音之感。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依循着声音寻找,低声询问,弹奏者是谁?琵琶声停了下来,那人想要回答,却又迟疑不决。从“忽闻”、“忘归”、“不发”到“暗问”,均着力刻画人物心态,亦为说明音乐的感染力。“欲语迟”,是说犹疑之中暗含心事。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将船只移过去,慢慢靠近,邀请那人出来相见。大家添了酒,把灯拨亮,重新设宴。诗人写琵琶女的出场,是因闻声而动情,因动情而寻人。琵琶声的不同凡响,衬托出弹奏者的不同寻常,故听者赏慕,颇有知音相遇之感。“回灯”,添油拨芯,使灯光回亮。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经过再三邀请呼唤,她才勉强走出来;出来时,还抱着琵琶,半遮着脸儿。一方面是急急以求,一方面是默默以待;一方面是频频呼唤,一方面是迟迟而出。这种强烈的对比,鲜明地表现了双方的心情和个性。诗人抓住这一点,逼真地描绘了琵琶女的出场之态。尽管用语平实,但欲露还藏的情态,已经入木三分。“千呼万唤始出来”,并非孤傲忤慢,而是因为自有志趣,不露才扬己;更是由于有一肚子天涯沦落的难言之恨,不便说明,也不愿见人。这种拘谨、腼腆而又稳重的样子,也恰恰是萍水相逢时一个女子应有的情态。“犹抱琵琶半掩面”与上文的“琵琶声停语欲迟”,皆曲折细腻揭示了琵琶女复杂的内心活动。

琵琶女的出场,让人产生期待,全诗由此转入正题。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她转好弦轴,拨动琴弦,顺手试着弹了三两声;虽然还没弹出曲调,却已流露出情感。前句写校弦试音。后句以乐音传达人的思想感情,扣开听者的心扉,让人神往。“情”字是诗眼,有传神之妙。“转轴拨弦”,是弹琵琶之前校正音阶、调正丝弦的准备动作。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意

每一弦都是那样低沉压抑,每一声都充满愁思,似乎在倾诉一生的不得意。这两句进一步借音乐写人,在抑郁之情中点出身世之悲。“不得意”,一作“不得志”,给“情”定了一个基调。“掩抑”,以手压弦而弹,弹出的音调低沉压抑,是幽咽悲伤的情调。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她低着眉、随着手继续弹奏下去,仿佛要一吐为快,说尽自己无限心事。以上三联,都是上句写琵琶女弹奏乐曲的情景,下句借听者的感受揭示她的内心活动。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她的手指在弦上一会儿轻轻叩动,一会儿慢慢揉动,一会儿顺手下拨,一会儿反手回拨。起先弹的是《霓裳羽衣曲》,后来又弹《绿腰曲》。这两句是写琵琶女娴熟的技艺。“拢”,用指叩弦;“捻”,用指揉弦。这两种是用左手按弦的指法。“抹”,顺手下拨;“挑”,反手回拨。这两种是用右手弹弦的指法。“霓裳”,即《霓裳羽衣曲》。据说是开元时从印度传入,原名《婆罗门》,经唐明皇润色并改此名。白居易《霓裳羽衣歌》有较详细的描写。“六么”,是当时有名的歌舞大曲,也作“绿腰”或“乐世”。原名“录要”,以乐工进曲录其要点而得名,属软舞类。由女子独舞,舞姿轻盈柔美,乐曲节奏由慢到快。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大弦弹出的声音深沉悠长,像阵阵疾雨;小弦弹出的声音轻细柔慢,就好像人在窃窃私语。自此至以下十四句,借助语言摹写音乐的时候,都运用了各种生动的比喻以加强形象性。这两句是说弹奏琵琶音响之精微。用“嘈嘈”、“切切”这两叠字词摹声,又用“急雨”、“私语”,使它形象化。琵琶有四弦或五弦。“大弦”,指其中最粗的弦;“小弦”,指其中最细的弦。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交错杂弹,就像大珠小珠泻落在玉盘。前一句已经再现了“如急雨”、“如私语”两种旋律的交错出现,这里再用后一句一比,视觉形象与听觉形象就同时显露出来,令人眼花缭乱,耳不暇闻。双声和重音叠韵词的运用,更加强了悦耳的听感和韵律的节奏。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有时弦声轻快悠扬,就像宛转悦耳的黄莺在花下啼鸣;有时弦声艰涩低沉,好像呜咽的泉水在冰下面流转。“间关”,形容莺声宛转。“幽咽”,指悲抑哽塞。这里,诗人将琵琶声同时诉诸听觉与视觉,分别表现出轻快与冷涩的不同感受。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

冰下的流泉,渐渐地冻结了;那弦也像被冻住了,快要断绝;就这样,弦声越来越弱,暂时停歇下来。诗人以丰富多彩、精妙新巧的比喻,将变化多端的音乐描绘得出神入化,维妙维肖。作者的才华不仅表现在再现音乐之美上,更重要的是,通过音乐形象的千变万化,展现出琵琶女起伏回荡的心潮,为下面诉说身世作了铺垫。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琵琶声音暂停的时候,只觉得另有一种深藏的愁绪和恨意产生。此时,虽然静默无声,却更胜过那有声之境。“有声”之时,听者的思想感情随着曲调奔腾跳跃,无暇细味。而“无声”之时,给人以时间去整理思绪,体味曲中之情;同时将听者引向未来,因为不知道下面又会怎样。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低沉徘徊、近似停顿之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强音,就像银瓶突然迸裂,里面的水浆喷溅而出;又像铁骑冲出、刀枪撞击一样,是那样雄壮铿锵,激越昂扬。当听者置身“无声”之境时,满以为就要结束了。谁知 “幽愁暗恨”在“声渐歇”的过程中,已积聚了无穷的力量,不可压抑,终于在这里爆发出来。于是,全曲推向高潮。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最后,一曲终了,她收取拨子,在几根弦的中心奋力一划;琵琶就像撕裂的布帛一样,发出脆厉的一声。至此,全曲戛然而止,但回肠荡气、惊心动魄的音乐魅力,仍余音绕梁,久久难息。“拨”,即拨子,弹奏弦乐器时用的工具。“当心画”,是一种演奏手法,即用拨子在琵琶的中部横划,行话叫做“扫”。“画”,同“划”。“裂帛”,指绷紧的丝绢突然断裂,这里是形容“当心画”时声音的强烈冲击感。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这时,四周的船只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只看见江心倒映着一轮皎洁的秋月。一声裂帛般的音响之后,一切又归于静寂。一直沉浸在音乐中的听众,如梦初醒。这里,诗人从侧面写出琵琶声的妙绝入神。置身斯时斯境,同怀天涯沦落之感的作者与弹者心境如何,让人不由揣想。而由刹那间宁静所构成的音响空白,无言更胜有言,给读者留下了涵咏回味的广阔空间。诗人在这里第二次描写到月亮,静谧的意象与诗意再次呼应,烘托出凄美的情境。“舫”,小船。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她若有所思,将拨子插在弦缝间;然后整顿衣裳,神态凝重端庄地站了起来。这里,略去了关于身世的询问,而用两个描写肖像的句子向下文的“自言”过渡。“沉吟”的神态,大概就是从听者的询问引发。但是,叫人从何说起呢?于是,一面收拾,一面思忖。“敛容”,刚才弹奏时由于情绪激越,不单是衣裳有些乱了,悲欢也都形于色。至谈话时,自然要整理情绪,从音乐意境中收回心来,于是收敛起脸上的表情。这既是尊重别人,也是自重。琵琶女并非轻薄浮躁之人,前面已经写出了她的人格:“琵琶声停欲语迟”,“犹抱琵琶半遮面”,正代表着女性的羞怯和矜持。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琵琶女自叙道:我本来是京城长安女子,家住在虾蟆陵。“虾蟆陵”,在长安城东南曲江附近,是歌女聚居之地。旧说董仲舒葬此,门人经过这里,都下马步行,所以叫下马陵。后人误传为虾蟆陵。

从这里至“梦啼妆泪红阑干”,都是琵琶女自述身世。诗人用诗为琵琶女的半生遭遇,谱写了一曲扣人心弦的悲歌,与“说尽心中无限事”的乐曲相互补充,完成女主人公的形象塑造。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十三岁时,我就学成了琵琶,名字编排在教坊之中,是属于第一流的。上面是叙籍贯,这里是叙出身。“教坊”,古时管理宫廷音乐的官署,专管雅乐以外的音乐、舞蹈、百戏的教习、排练、演出等事务。唐高祖武德后,在禁中设内教坊。玄宗开元二年,在蓬莱宫侧置内教坊,洛阳、长安又各设左右教坊二所,以中官为教坊使。内教坊兼习雅乐和俗乐,外教坊则皆为俗乐。这位琵琶女大概是挂名外教坊的。“第一部”,指首席乐队。

曲罢曾教善才伏,妆成每被秋娘妒

那时,我技艺超群,曾经一曲弹完后,让琵琶师傅也佩服;我还貌美过人,妆扮之后常被秋娘嫉妒。这两句写琵琶女色艺双绝。“善才”,唐代对琵琶师的称谓。“伏”,通“服”,敬佩。“秋娘”,当时的一位著名歌妓,这里是泛指歌妓女伶。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京师的富贵子弟争着给我赏赐,赠送缠头;每当一曲弹罢,不知要给多少彩绸。这两句写琵琶女追忆当年在长安时的生活,语含感叹。“五陵年少”,指富贵人家子弟。“五陵”,指西汉五个皇帝的陵墓:高帝之长陵、惠帝之安陵、景帝之阳陵、武帝之茂陵及昭帝之平陵,都在长安城北。唐时,曾将各地的一些富豪迁到陵邑周围,以繁荣邑址。故五陵多富家子弟。“缠头”,也叫“缠头彩”,歌舞艺人表演完毕,客人以罗锦等丝织品为赠。后来多用钱物代之。“红绡”,红色薄绸或绫缎等丝织品。

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用钿头云篦等贵重首饰来打拍子,哪怕碎了也毫不可惜;纵酒欢歌中,我红色的罗裙常因酒杯翻覆而污损。“钿”,是用金、银、玉、贝等制成的花朵状的首饰。“云箆”,即云状的箆,是一种比梳子密的梳头用具。“云”,一作“银”。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一年又一年的欢笑作乐,多少良辰美景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消磨掉了。从这里可以看出,琵琶女在忆昔思今中,有着淡淡的留连,更有悔恨和痛惜。“秋月春风”,比喻美好的青春年华。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一起出道的师妹随军去了,阿姨也去世了;暮去朝来,时光流逝,我的容貌渐渐衰老了。据《教坊志》、《北里志》、《唐国史补》记载,唐代的倡优妓女惯以兄、弟相称,以至影响到宫廷教坊,出现了女兄女弟这类称呼。这里所说的“从军”,是指做随军倡妓。“阿姨”,是歌妓对其所居坊曲之主的称呼。

以上十二句,言青春欢笑。以下六句,言老大沦落。盛衰之感,对比强烈。

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因容颜衰老,无人光顾,来往的车马越来越少,门前冷冷清清。我年华老去,最后嫁给一位商人做妻子。这两句以如诉如泣的抒情笔调,概括出古今大抵相同的歌女命运。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商人只重财利,从不把别离当一回事,上个月他到浮梁买茶去了。这里不说“卖茶”,而说“买茶”,与当时的榷茶、税茶制度有关。“榷”的本义是独木舟,引申为专利。榷茶就是唐代官府采取的茶叶专卖制度。白居易写此诗的元和十一年(816),榷茶法已推行多年。浔阳的茶商经营茶叶,先要到就近的浮梁进货,即“买茶”。商人流动性较大,琵琶女与丈夫自然是离多聚少。这两句叙写,强化了琵琶女天涯沦落之恨。“浮梁”,唐时属饶州,治所在今江西景德镇市北浮梁。浮梁之茶虽非名品,但产量丰富,是当时茶叶的重要集散地。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他走了之后,留下我一人,在江口独守着这艘空船;围绕着船外的,只有一轮明月,映着一片清冷的江水。这是诗中第三次描写月亮。独守空船,惟有清冷的江水和明月作伴,与昔日长安的繁华形成强烈对比。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夜深时,忽然梦见年轻时候的事,禁不住啼哭起来;泪水纵横,和着胭脂,流得满脸都是。“梦啼”句,凄苦中犹有娇憨与率真,哀感顽艳,合乎身分。“梦啼妆泪”,是说梦中啼哭,脸上带着泪痕。“妆泪”即胭脂泪。“红”本指胭脂色,这里作动词。“阑干”,(泪水)纵横流淌的样子。

我闻琵琶己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听到她弹奏的琵琶曲,就已够让我感伤叹息了。现在听了这一番叙述,更加让我叹息不已。“重”,更加。“唧唧”,叹息声。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彼此同样是流落天涯、四处飘零的人,虽说今夜初次相逢,又何必曾经互相认识呢?琵琶女的身世,激起诗人情感的共鸣。同病相怜,同声相应,他将自己贬谪江州和琵琶女流落江头的悲惨遭遇联系在一起,酝酿出这传诵千古的名句。诗人发自肺腑的感慨,道出了人生旅程中无数孤独者的心声,是全诗主旨所在。它已超越时代,成为后世饱经沧桑的人邂逅时的共同感受。毛泽东读《琵琶行》时曾在这两句下面划了许多加重号,还批道:“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在天涯,作者与琵琶演奏者有平等心情。白诗高处在此,不在他处。”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我从去年离开京城,被贬官来到浔阳城,经常卧病在床上。以下是作者剖露心曲。在琵琶女的命运激起的感情波澜中,他坦露自我形象,将平生遭遇和谪居僻所的失意心情倾诉出来。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浔阳地处偏僻,没有什么音乐,整年听不到美妙的音乐声。这里实际是说自己孤独寂寞,没有知音。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我的住处靠近湓江,又低又湿,黄芦、苦竹绕着宅院丛生。“湓江”,今名龙开河,源出江西省瑞昌县清湓山,东流经九江入长江。其江口就是“序”所说的“湓浦口”。“苦竹”,伞柄竹。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在这种环境里,早晚能听到什么呢?只能听到杜鹃凄楚的啼叫和猿猴哀鸣的音声。“杜鹃”,又名杜宇、子规,相传为古蜀国的一位国君杜宇(又称望帝)魂魄所化。春末夏初,常昼夜啼鸣,其声哀切凄婉。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每当春江花开之时、秋月皎洁之夜,我往往拿了酒,自饮自酌。“春江”、“花朝”、“秋月夜”,都是迷人的景色。在景色迷人的大好时光里,他人邀朋聚友,吟诗作赋,开怀畅饮;诗人却独自一人,喝着闷酒,寂寥难遣。这种贬谪外任的苦闷心情,使诗句里浸透着感伤与愤激。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难道连山歌或村笛都没有吗?有,但是声音杂乱刺耳,实在难听。“呕哑嘲哳”,形容乐声杂乱难听。诗人之意或许并非实说音乐难听,而是借不如意的环境衬托自己“不得意”的境遇。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今夜听了你琵琶的旋律,好像听到仙乐一样,使我耳朵一时清爽起来。“仙乐”,形容乐声美妙动听,仿佛来自仙界。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请你不要推辞,重新坐下,再来弹一曲,让我来为你写一首《琵琶行》的曲词。“更坐”,即再次坐下来。“翻作”,是说按曲填写歌词。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她被我这些话感动,站立了很久,然后重新坐下来。她调紧丝弦,弦声顿时变得急促起来。这里巧妙写出琵琶女与诗人内心复杂感情的契合,着笔不多,却十分传神。“却”,退回。“却坐”,回头重新坐下。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琵琶曲声凄凉哀伤,已不像先前的乐声,满座的人听了都忍不住掩面哭泣。究竟为何不似“向前声”,未说,其实也不用说。因为前面已有大段描写作铺垫,只说满座哭泣,即已表明凄凉哀切之情。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要问在座的人中,谁的眼泪流得最多?当然是我这个江州司马,你看,眼泪都已将青衫官服打湿。相遇知音人,一洒同情泪。一个是飘零江湖的长安歌妓,一个是得罪遭贬的朝廷命官;一个是“红妆泪”,一个是“青衫泪”。明写前者,暗写后者。二者彼此地位悬隔,却能产生强烈的感情共鸣和交流,这是最为难得和感人的。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云:“作此诗之人与此诗所咏之人,二者为一体。真可谓能所双亡,主宾俱化,专一而更专一,感慨复加感慨。”“青衫”,唐代文官品级最低(八品、九品)的服色。当时白居易职为州司马,为从五品,但“唐制服色不视职事官,而视阶官之品”(宋代王楙《野客丛书》卷二十七)。阶官,是有官名而无固定职事的散官品级的称号,相别于职事官而言。当时白居易官阶是将仕郎,为从九品下阶,故应穿青衫。

评解

《琵琶行》和《长恨歌》是白居易诗中的双璧。即使没有其他作品,只凭这两首诗,白居易就足以不朽。与早年的《长恨歌》写历史题材有所不同,《琵琶行》转到了现实题材。诗人通过亲身见闻,叙写了琵琶女的沦落命运,并由此关合到自己的被贬遭际,发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深沉感慨。因为有切身体验,所以感情特别真诚深挚;因为是在贬所深秋月夜的江面巧遇琵琶女,所以诗情特别哀婉苍凉。《琵琶行》一出,不仅当即风靡宫廷里巷,而且千百年来一直传颂不衰,显示了强大的艺术生命力。唐宣宗有“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吊乐天》)之赞,清代张维屏有“一曲琵琶说到今”(《琵琶亭》)之叹。

这首长诗结构严谨,层次分明,可分为四部分。从开头到“犹抱琵琶半遮面”为第一部分,通过秋夜浔阳江头景色与送客场面的描写,烘托出凄凉冷落的氛围。第二部分从“转轴拨弦三两声”到“唯见江心秋月白”,正面描述琵琶女的高超技艺和感人至深的音乐效果,并为她自叙身世作了有力的铺垫。这一部分有三个层次:第一层是序奏,饱含深情,低缓哀婉;第二层是弹奏的第一个高潮;第三层是转折,琴音由疾速强劲转入舒缓。第三部分从“沉吟放拨插弦中”到“梦啼妆泪红阑干”,介绍琵琶女由少年欢乐到老年伤悲的不同寻常的经历。第四部分从“我闻琵琶已叹息”到结束,把琵琶女和诗人自身的命运联系起来,抒发了诗人政治失意的抑郁之情。

全诗语言平易简洁,却又极有表现力,不求其工而自工;而且画意鲜明,诗情浓郁,清词妙喻,络绎不绝。尤其是对琵琶女弹奏乐曲的描写,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正如《傅雷家书》所说:“白居易对音节与情绪的关系悟得很深。凡是转到伤感的地方,必定改用仄声韵。《琵琶行》中'大弦嘈嘈’'小弦切切’一段,好比staccato(断续),像琵琶的声音极切;而'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几句,等于一个长的pause(中止),'银瓶……水浆迸’两句,又是突然的attack(起奏),声势雄壮。”

为表现动人的乐曲,诗人运用了一连串新鲜生动的比喻:“大弦嘈嘈如急雨”——深沉繁密,撼人心魄;“小弦切切如私语”——轻柔幽细,缠绵悱恻;“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圆润动听;“间关莺语花底滑”——宛转流滑,生机盎然;“幽咽泉流冰下难”——低沉缓慢,悲抑哽咽;“凝绝不通声暂歇”——暂时休止,余韵无穷;“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乐声骤起,高亢激越;“四弦一声如裂帛”——强烈干脆,戛然而止。这些比喻,形象地再现了丰富的音乐情节,使读者真切地感受到乐曲中激扬幽抑、喜乐哀怨的变化。这种变化复杂却不混乱,是经过诗人匠心安排的。音色音调也是衔接的,其变化又起着对比的作用,从而构成优美而丰富的音乐情节,产生了荡气回肠、惊心动魄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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