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亮作品：阴阳李生序列（连载之九）

被派往小镇的派出所工作前，熟悉当地情况的好友提醒说，小镇是个是非之地，两省三县交界，蛮复杂哩，尤其是一个叫“孬孩”的人，是个难缠的货色，要我当心，千万别被他缠上，搞不好被他弄得下不掉台，会很难看的。

到了小镇我就着意打听哪个是“孬孩”，经人指点，原来孬孩就是在派出所对面“老L修理铺”的L孬！

L孬，小名孬孩，绰号“鸭子精”，大名尊号却不为人知。人如其名，孬孩五十多岁，个子不高，身材瘦瘦地，脑门窄窄地，五官紧紧地拥挤在一张小脸上，下颌却夸张地猛地往上张扬着，两个大门牙也顺势起劲地翘的老高，两只小眼睛被眉骨和鼻子挤压在了一起,又急又快地眨动着，第一次相见，人们就能感觉出那眼光里的狡诈和不友善，任谁看到他，都会想到“这人就像个狡猾的水鸭子，一定是个孬人！”

阴阳李生序列

八丈河边的“鸭子精（九）

文：赵亮

（一）

孬孩修自行车有他的孬点子，在来去的路面上撒碎玻璃、鸡角钉是人们常见的招数，来往的车辆扎破了车胎也就必然要光顾“老L修车铺”了，门前的东西大道又是通往河南的必经之路，来来往往的两省三县人就有不少中了孬孩的坏招，孬孩的生意竟然也很兴盛。

孬孩的生意兴盛，派出所的“生意”也跟着热闹，每隔个十天半月，总会有人和孬孩吵闹着来到派出所讲理。通常，乡下的修车铺借用气筒打气是免费的，可是经过的路人在孬孩的修车铺打完气，说声“谢谢”要走的时候，孬孩却会拦住人家要钱，要的少了，五角一元的别人会忍气吞声地给他，有时他竟然张口要两元，当然要引起争吵。这样还不算，对上门修理自行车的顾客，小小的生意，孬孩也会使用欺诈的手段，最常见的是，事先讲好修理费五元钱，收拾好了，孬孩却会要十元修理费，理由也不新鲜，就是“开始是说修一个轮胎五元，现在修两个当然是十元”这么些恼人的偷换概念的歪理！忍不住，顾客就又会和孬孩吵上派出所的门来。

孬孩在修理自行车时用尽下三滥的手段，一间小小的“老L修理铺”惹出了不少是非，在调解孬孩和别人的纠纷时，孬孩总是油盐不进，无论怎么劝解说理，他是要不到钱绝不罢休，明知道他是无理纠缠，这样的事情却也无法依据法律条款进行处理，只能对他批评教育，在对方的不服和鄙夷的目光里，他将那得到的一元两元硬币塞进口袋，那笑眯眯得意的样子，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为孬孩的行为所困扰，我就专门找他谈心，对于多次批评他的我这个派出所所长，孬孩不但有抵触，而且看不上眼，他经常张扬自己有人，有亲戚在县城当官，话语里对我也尽是不屑。与孬孩交流很困难，就是我苦口婆心地劝他“做事要本分一点，马上要给儿子找媳妇了，名声不好会受影响的！”孬孩也不为所动，净给我胡扯些“好人没长寿，坏人活千年”污七八糟的话头。对他的劝解没有任何效果，他仍然我行我素，还是那个孬样。

（二）

孬孩的一条腿在年轻的时候摔折过，走路时稍稍有一点瘸，但是一点也不影响正常生活，前几年看到国家对残疾人有照顾，孬孩就托人办了个残疾症。有了理由，孬孩每月都要到镇政府去上几趟，要求民政部门救济，看他那死乞白赖、胡搅蛮缠的样子，民政部门有时也会给他百把几十元钱，拿到钱孬孩就会喝个烂醉，东摇西晃，骂骂咧咧地在街上晃悠几圈，当然还不忘吹上几句“我有人，我谁都不怕！”

大错不犯，小事不断，政府派出所也确实奈何不了孬孩，孬孩更加自我膨胀，以至于忘乎所以，他越发频繁地到镇政府去要钱，因为不可能每次都如愿以偿，孬孩就对接待他的镇里干部骂骂咧咧，考虑到他也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也确实有点残疾，被骂的干部就没有和他认真计较，可是狂妄的孬孩最终终于忘记了法律的存在，在又一次的被拒绝后，孬孩对接待他的某副镇长泼口大骂，日娘骂姐的，言语污秽，不堪入耳，而且还威胁着，要把某副镇长赶出小镇，撵滚蛋！那一刻，孬孩是天王老子都不怕了，谁也劝阻不了，对劝阻的人孬孩甚至还推推搡搡，没有办法，镇里只有报案的份儿了。

接到报案，知道是这难缠的茬儿，我们是有备而去的。果然孬孩真的没有把派出所放在眼里，拒绝传唤不说，孬孩还指着我的鼻子威胁：“你敢抓我，我给亲戚打个电话，立马把你的所长撸掉！”只有动真格的了，幸亏去的人多，我们几名民警硬是把孬孩抬到了派出所，最后动用了械具总算把他控制住。

询问调查确实比较困难，在派出所接受询问调查期间，孬孩把他的无赖行径发挥得淋漓尽致，先是大喊大叫、吹牛唬人，接着是哭爹喊娘、寻死觅活，眼看没有效果，又是装疯卖傻、胡言乱语，折腾到最后就干脆一言不发了，那死猪不怕烫的样子，任你好话歹话说尽，就是拒绝回答，他像一滩稀泥一样仰面倒伏在了地上，连笔录上的姓名身份状况都是民警从户籍底册上抄写的，更别提签字摁指纹了。事发时在场的群众谁也不敢作证，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却都说“俺宁跟好人打一架，不跟孬人说句话！孬孩俺是惹不起，要是作了证，让孬孩知道俺算是没有清闲的日月了，以后别想有一天得劲！”

还好，现场除了办事的群众，镇里干部有不少人在场，最终也总算查明了案件基本事实，把情况汇报给公安局，领导表态要严肃处理，要求尽快查清查实孬孩的违法劣迹给予劳动教养，这时孬孩的亲戚，某个领导终于露面了，在他的干涉下，最终就对孬孩作出了拘留七日的处罚。

孬孩从拘留所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派出所找我论理，歪搅胡缠地说我们处理不公，无中生有地说那副镇长也骂他了，我们为什么不处理那副镇长。孬孩坐在我的办公室赖着不走不说，连我上厕所都在后面盯着，我和颜悦色地向他讲道理、作善意地解劝，一点效果都没有。面对这样的无赖，政策法律要讲给他，一味迁就反而滋长他的嚣张，于是我态度强硬起来，不但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孬孩的无理要求，并且拉下脸来还要再次动真格的。

缠了我两天，看我撕下脸皮要收拾他，孬孩讨不到便宜，就转而跑到镇政府闹事，竟然要政府赔偿他，理由是他拘留期间耽误修理自行车，受了损失！被拒绝后，孬孩知道骂人要被处理，就邀集了附近乡村二十多个残疾人，用中巴车拉到镇政府帮他“说理”。不明缘由的残疾人们，在孬孩的带领下围在镇政府门口，七言八语地要个说法。镇长是个女同志，很有耐心，反复地给残疾人解释，弄了一整天，虽然孬孩一个劲地起哄，甚至睡在地上撒泼，但是大家还是明白事理的，明白了起因的残疾人们就要离开，孬孩却把中巴车支摆走，不但连事先约定的，要管这些残疾人吃饭的话都不兑现，还丢下他们自顾扬长而去。捱到天黑，镇政府给在场的残疾人每人发了十元钱两袋方便面，才找车把残疾人送走，残疾人们离开的时候都说“孬孩真孬，下次请我们，我们都不会来了！”

后来，孬孩还是一个劲地到镇政府搅和，为了息事宁人，女镇长批了个条子，以救济的名义，给了孬孩好几百元钱，才算把这事平息掉。

（三）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像孬孩这样的人理应没人愿意和他交往，但是他也竟然有个把朋友。孬孩同村的“来银”和孬孩是一类的货色，大家都叫他“劣人”，两人经常聚在一起喝个滥酒吹个牛皮，也算有些交情，几年前孬孩还从“劣人”那里借了几千元钱，俩人因为借贷产生了纠纷：孬孩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欠债还钱的观念，他压根就没有还“劣人”钱的念头，所以“劣人”一次次地催要欠款也就没有一点结果。

“劣人”也是个泼皮人物，当然不会罢休，“劣人”家是开杂货店的，装了公用电话，平时为喊接电话的人就装了个高音喇叭，“劣人”有劣招，就在喇叭里吆喝孬孩欠钱不还，孬孩就找上了门，两个坏蛋很快就撕打在一起，都是不要命不计后果的角色，狗咬狗，一嘴毛，一会儿功夫，这俩货就互相撕打、撕咬得鲜血淋漓，双方就都受了伤，俩人都抢着打“110”报警，喊冤叫屈要我们处理，又都急急忙忙住进医院，拉开架势争个高低。

孬孩把“劣人”打伤了，自己也有点皮外伤，这个时候，我们派出所跟这样的坏人豁上了，也没顾忌那个所谓领导的说情，处理的很干脆，双方肇事，双方有过错，毫不客气，孬孩十日，“劣人”挑起事端也蹲了五天，把俩坏蛋都给拘留了。

受了一点皮外伤，孬孩硬是在拘留所、医院起劲躺着，赖了一个多月，拒不承担“劣人”的医药费，更别提还“劣人”欠款了，从派出所没争出理来，出了院他还是耍赖，一次次跑到“劣人”家，躺在地上，要求“劣人”赔偿他的一切损失！“劣人”看缠不过孬孩，把杂货店贱价处理，带着老婆孩子外出打工，一走了之。

第二次对孬孩处罚告知时，我特意将《安徽省劳动教养条例》拿给孬孩看，让他知道，屡教不改的顽劣最终会付出失去自由的代价。孬孩人孬心眼够数，马上明白了过来，与“劣人”的斗争胜利后，立马换个“频道”换一种方式混世，他东拼西凑买了辆旧中巴车，写个“残联”的木牌子放置在车上，大摇大摆地跑起了客运。

 （四）

L孬孩为什么这么孬？在与孬孩所在的L寨园子的两个老人聊天时，我特意提到了这个话题。两个老人都七十多岁了，说起孬孩异口同声一句话“这孩子打小就孬！”

从老人们的叙说中，我了解到，孬孩的母亲先是生了七个闺女，到了将近五十岁才有了孬孩，当然娇惯的不得了，就惯出了个惹事生非的太岁。老人说，孬孩七岁时把大便拉到村里唯一的一口吃水井里，弄得老父亲花钱雇人淘井洗井不说，还要焚香放炮，给村人磕头赔罪求得谅解；十三四岁时翻墙头偷对门邻居家的李子，对门家的人打了孬孩一巴掌，惹恼了他，对门家的女孩子都是十八二十的大姑娘了，孬孩就站在自家门口，脱得精光，面对邻居家光着屁股摆弄着小鸡巴，一个劲地骂！对门是小户人家，没有办法，最后提了一篮子李子送给孬孩，好说歹说才劝孬孩穿上衣服。

老人说，孬孩最缺德的事是不孝敬父母，是他在他母亲去世时那拙劣丑恶的表演，也是他那为人不齿的外号“鸭子精”的由来。

孬孩压根儿没养活过一天爹娘，结婚第二天他就把爹娘撵出了门，他的父母吃的穿的他一概不问，全由他姐姐们承担，孬孩的母亲是临死才被闺女送回王家村的，孬孩却死活不让垂死的母亲抬进他的家里，最后孬孩娘是死在村里那露天的烟叶炕房里的！孬孩的舅舅们来烧纸，也是来催促孬孩把他娘发送（殡葬）掉，看到舅舅们进门，孬孩突然犯病了，按老人的描述，孬孩就象一个得了疯病的鸭子，象一滩泥一样“滩”在门口瘫了，任谁也拉不起来，他嘴也歪了，眼也斜了，淌着口水，嘴里还“喔喔”地叫着，舅舅们咒骂他是畜生没有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也打动不了他，没有了办法，孬孩的姐姐们兑钱买棺材制孝衣埋葬了可怜的母亲。

当然大家都明白，孬孩是为了逃避埋葬母亲的费用装成的这个样子，舅舅们刚离开，孬孩就站了起来。因为装病鸭子装的像，乡亲们背后就都叫孬孩“鸭子精”，教育孩子都拿“鸭子精”说事……“长大了千万别学孬孩，装病鸭子不养活老人，那样做就是坏了良心的畜生啊！”

老人们感慨，孬孩耍赖撒泼几十年，碰到你算是遇见了克星，你把他拘留两回，现在他吓得不敢在家门口混，我们也能清净几天了！把我着实称赞了一番。

那一刻我感到很骄傲，但是更多的是惭愧。我知道前几天，孬孩又因为别人碰坏了他中巴车上的倒车镜，讹诈了人家二百元钱，我还没想好怎样处理呢；也听说不久前，有人看到孬孩在市医院门前，又躺在马路中间“装鸭子”，拦住一辆轿车撒泼，不知又要变什么花样。这样的事那还好意思向老人们讲起哩！

为了逃避殡埋母亲的义务，孬孩装了病鸭子，但是最终孬孩还是扛了“招魂幡”把母亲送到墓地，还滴下了几滴眼泪，以至于此地有了这样的歇后语……“孬孩哭他娘，装模作样！”、“孬孩掉眼泪，假惺惺！”为此老人们却唏嘘感叹：“我看孬孩的良心还没让狗掏吃完，如今不少人出外打工，不管老人的死活，有的爹娘死了都不回来！”为孬孩的事迹所“感动”，那天夜晚我做了一夜的梦，梦见孬孩搀扶着一个老人，一脸的孝敬；还梦见发生了交通事故，孬孩在勇敢地救护他人——孬孩咋变成了好人！？从惊疑中醒来，我打算天亮就去找孬孩……

孬孩也算是李生祖奶的远亲后人，故纳入系列。

赵亮先生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