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淮海（二）：碾庄危机！出人意料的第七兵团
三. 困兽犹斗的黄百韬——没想到他这么强
1948年11月，徐州东南土山镇，华东野战军司令部。
华东野战军高级将领们在指挥部里踱着步，严峻的战况已经让他们感到万分焦急了，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黄百韬是杂牌军，是相对软的柿子，现在战斗已经进行到第三天了，国民党第七兵团碾庄阵地几乎纹丝未动，这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没想到啊，黄百韬居然这么顽强......”粟裕死死盯着地图，喃喃地说道。
黄百韬在碾庄的超常发挥，即便是粟裕这样的战神都产生了这种想法。
......
碾庄一带，因为经常受到洪水的肆虐，当地的老百姓们都在住地垒砌土台子，然后将房屋修建在台子上，这些平时用于抵御洪水的土台子动辄高达两三米，打仗的时候就成为了防守的屏障，这种别具一格的建筑特点可是帮了黄百韬的大忙了。
当时空中航拍碾庄圩，可以看到很明显的环形工事
李弥的第十三兵团驻守碾庄的时候，以这些土台子为基础修筑了大量地堡和防御工事，各个土台子之间都是布满水塘的洼地，易守难攻。不仅如此，每个村落都构成了独立防御的坚固支撑点，各支撑点又都采取子母堡式战壕散兵坑，战壕纵横交错，形成兵力、火力相互支援的集团式环形阵地。
根据粟裕进攻碾庄的部署，陶勇的华野第四纵队负责进攻北面，进攻目标为最强的中央第25军阵地；王必成的华野第六纵队、周志坚的华野第十三纵队负责进攻西面，进攻目标为第100军阵地；聂凤智的华野第九纵队负责进攻南面，进攻目标为第44军阵地；张仁初的华野第8纵队负责进攻东面，进攻目标为第64军阵地。当然，陈锐霆的华野特种兵纵队也在协同作战。
碾庄战役布局图
两三天来，碾庄的战斗极其惨烈，各纵队向碾庄多次发起全面进攻。华野解放军以营连为单位，分成多个冲击波次，不顾一切地向碾庄纵深阵地发起突击，进攻难度大大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国民党军在碾庄的外围设置了多道防御障碍，他们在村庄的外围一律交错设置两道水壕，两道围墙：前面是水壕，水壕后面是围墙，围墙后面又是水壕，再几十米又是围墙，这种变态的工事障碍使得华野攻击部队陷入了极大的困境。
碾庄的很多地堡都死死贴在地面，华野的炮兵根本对其造成不了伤害，而且各个村庄和据点都是相互呼应，只要一个据点受到华野攻击，它还有其他的据点就会一起转入防御反击。
华野战士们搭建的简易人工桥
解放军们用门板和木头扎成过河器材，让士兵们扛着它们进入水壕， 当时已经是11月，水壕冷得彻骨，士兵们瑟瑟发抖地依次扛着门板和木头，搭建了一条条简易的人工桥，负责进攻的士兵们就踩着这样简陋的桥，冒着国军士兵射来的弹雨拼死前进。
解放军士兵吹着嘹亮的冲锋号，像潮水一般涌向国军阵地，第七兵团的士兵们一律使用轻重机枪，从各个堡垒和据点不要命地射出密集弹雨，疯狂的火力好似空中撒黄豆，任凭怎样冲锋，就是一通猛射，完全不给机会，真叫个冷酷无情。冲锋的华野战士们一排接一排地倒下，后面的战士毫不犹豫，冒着国民党军的枪林弹雨直接往上顶......
淮海战役纪念馆“十人桥”浮雕
华野第四纵队正面的黄百韬兵团25军和64军的阵地战线几乎没有任何有效的进展，100军和44军也只是被华野攻占了前沿几个阵地，但是很快又被国军发动的反击夺走。一向以攻坚著称的华野十三纵，刚打下两个村庄，就伤亡600多人，战斗激烈到无法运下伤员和烈士遗体......
从此刻起，碾庄战役完全成为了白热化的拉锯战，很多阵地上午还插着青天白日旗，下午就换成红旗了，到了第二天又换成了青天白日旗......阵地每一次易手，在战场上都会增加一层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
在这不到2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仅仅两三天就变成了尸山血海的人间炼狱。
碾庄北部，华东野战军第四纵队指挥部。
华野四纵司令员陶勇站在指挥部里，他此刻正用望远镜焦急地看着前方战况，他前面正对着的是第七兵团最精锐的25军阵地，这可是黄百韬起家的老部队。滚滚的硝烟和隆隆炮声让他的心里犹如波涛一样时起时伏，紧张异常。
从11月11号到现在，华野四纵已经发动了大大小小十几次进攻，战士们一拨一拨地往前冲，几乎全部被打退，即便是付出巨大牺牲获得的阵地也都立刻丢失在国军的反击下。
陶勇抓起电话，冲前沿进攻部队喊道：“贺师长，你们那边怎么样......什么？！还是上不去，马上组织兵力，给我继续不间断地进攻！一定要给我攻上去！......不打痛25军，他黄百韬连屁股都不会挪！！”
华野四纵司令员——陶勇
政委郭化若走过来，对他说道：“司令员，这样不行啊，他们火力太猛了，射击角度又刁钻，”他喘了一口气，“你看，敌人正面100米的防御阵线上就架了20多挺机枪，子弹像泼豆子一样倾泻过来，战士们顶不住啊。”
“那你说怎么办？”陶勇转过头去问他。
“我看，我们直接跟张参谋长汇报一下，建议调整部署。”郭化若说道。
话还没说完，指挥部作战参谋冲陶勇报告道：“司令员，粟司令员要跟您说话！”说罢，把电话递给他。
陶勇心里一咯噔，看了看郭化若。
“如实汇报吧，该怎么说怎么说。”郭化若对他说道。
陶勇叹了口气，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缓缓地接过电话。
“陶勇啊，你们四纵伤亡情况怎么样？！”电话里面传来粟裕的声音。
面对粟裕的问话，陶勇顿了顿，故作坚定地说道：“部队情绪高涨，打得勇猛顽强，请粟司令员放心，拿下碾庄不成问题！”
华野士兵拼死进攻
“你少给我答非所问！”粟裕怒气冲冲地说道，“我是问你伤亡！伤亡！你听不懂吗？！”
陶勇愣了愣神，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个......伤亡......不到2000人，不算严重。”
“你骗鬼呐！”电话那头粟裕的声音提高了八度，“陶勇我警告你，这个时候谎报军情可是要枪毙的！给我如实汇报！”
郭化若连忙给陶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还是说实话吧。
陶勇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地回答道：“粟司令，我不瞒你了，反正也瞒不了你，”他表情变得无奈，“目前伤亡......已经......已经4300多人了，全纵队伤亡五分之一了......”
“我知道了。”粟裕没有再问了，挂掉了电话。
要知道，碾庄战役才刚刚开始不到三天呐。
......
徐州东南土山镇，华东野战军司令部。
粟裕看着眼前的作战地图，旁边毫无规则地散落着一大堆红旗和蓝旗，在过去的两天，这些旗子已经被陆陆续续使用过多次。粟裕眼睁睁地看着作战参谋们上午将蓝旗插在地图上，下午又将蓝旗拔下，将红旗插上去，到了晚上又将红旗拔下，重新插上蓝旗......
每一次换旗子，就是一次阵地的易手，有时甚至一天好几次，这两天碾庄尽在反复地拉锯中。
粟裕密切注意着前线战报，关注着战场上每一步进展。同时，他回想起与张震在11月8日发给中央军委和中原野战军的电报。在电报里面粟裕提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计划，这个计划可以说是直接影响了中国的解放战争史，或者说，这封电报将解放战争的胜利提前了至少一年。
现将该电报内容摘录一段如下：
......我们在此次战役于歼灭黄兵团之后，不必以主力向两淮进攻（新海敌主力已西撤），而应该以主力转向徐蚌线进击，抑留敌人于徐州及其周围，尔后分别削弱与逐渐消灭之（或歼孙兵团，或歼黄维兵团），同时以主力一部进入淮南，截断蚌埠铁道，错乱敌人部署与孤立徐蚌各点敌人......
粟裕、张震、陈士榘在研究作战方案
这就是在解放战争史上十分著名的“齐辰电报”，电报的主要内容可以用一句很通俗的话来概括：华东野战军先在碾庄解决掉黄百韬，然后不去进攻两淮（淮阴，淮安），而是直接进击徐州蚌埠一线，吸引国民党的主力部队来增援（徐州附近全是国民党的精锐啊），最好能把邱清泉李弥孙元良还有黄维全特么引过来，然后想办法把他们都灭掉。
这样一来可以达成两个目的：首先是夺取徐州这个战略要地，获得战争的主动权；其次使国民党在江北地区的精锐尽丧，林彪再在华北解决掉傅作义（后来的平津战役），这样一来，蒋介石政府能打仗的老兵就损失殆尽了，全国的局势也就定下来了。
这份电报的内容可以说是粟裕的一次大手笔，不过说实在的，在当时看来，这个计划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很值得一搏。从这个时候开始，淮海战役才真正地显露出它应该有的样子。
粟裕的战略部署非常明白，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要全歼黄百韬兵团。
淮海战役人像（徐州淮海战役纪念馆）
在淮海战役开始时，粟裕选择先攻击黄百韬兵团的原因很明确，首先，黄百韬兵团是实力较弱的一支——至少粟裕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兵力下辖五个军，达到十万人。也就是说，该兵团兵力多而又相对较弱，适合当做第一个攻击的目标用以振奋军心；然后，第三绥靖区的何基沣张克侠是中共地下党员，想必他们起义的事情也是事先安排好的，这一点粟裕肯定也是知情者，这将使得围歼黄百韬变得更加容易。
粟裕和黄百韬之间的恩怨纠葛可不浅，当年抗日战争时期，黄百韬在第三战区担任参谋长时，就经常跟新四军过不去，专找粟裕的麻烦。随后的皖南事变、苏中战役、孟良崮战役、豫东战役......只要是粟裕的经典之战，黄百韬几乎都是见证者。
黄百韬兵团官兵
但是就现在看来，这个第一步计划目前都是举步维艰......
围歼第七兵团的战斗，其难度大大超过了战前的估计。在苏北无险可守的大平原上，黄百韬这个家伙仅仅靠着李弥之前修筑的旧工事坐镇碾庄，守着一个残缺不全的杂牌兵团，在被粟裕逼至绝境的情况下竟然死死地挡住了华野十五万大军三天的进攻！
各纵队的战况和伤亡数字这几天都陆续化为电报，如同雪花一般地飞向华野指挥部，粟裕太了解自己的部下，他们在报伤亡时肯定会“弄虚作假”，但即便是这些“弄虚作假”的数字都让粟裕胆战心惊，在他的军事生涯中，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黄百韬这个家伙，太出人意料了，”粟裕小声嘀咕着，但是显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去年在孟良崮，张灵甫都没这么猛......”
本来计划五天之内解决黄百韬，看来已经不可能了。现在这样的战况，即便是粟裕，心里也开始没底了。
......
“粟司令，这样不行啊，现在已经从运动战转为了村落攻坚战，”陈士榘焦急地对粟裕说道，“这太仓促了，大家研究不够，再这么下去容易吃大亏。”
“黄百韬兵团固守碾庄后，以李弥兵团的原工事为基础，形成了环形工事，”张震说道，“而且敌人困兽犹斗，必然顽强死扛，我们对这个因素也没有考虑，就这么突然转入攻击，战士们伤亡太大了。”
“求战心切，求胜心切，战士们打得顽强，在这种情况下，不能这样蛮干了。”陈士榘说道。
......
“立即命令各纵队，停止攻击！”粟裕对张震说道，“晚上召集所有人开会，作战部署必须要调整了。”
“还有，告诉宋时轮，”粟裕紧接着大声说道，“不管徐州来多少人，都要给我死死顶住，邱清泉他们一兵一卒都不许给我放过来！！”
“是！！”
“啊——”粟裕刚说完，就感到天旋地转，摸着自己的头——他的头疼病又犯了。
“司令员！”
“粟司令员！”
大家一起围上去扶住他。
“不能碰他的头，连头发丝都别挨！”张震对大家喊道，“这是粟司令的老毛病了，警卫员快去弄凉水，给他冲一冲！还有军医，过来给司令员量一下血压......”
就像他之前说过的，他的头疼病果真就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