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段传艳作品 | 爹爹的大烟袋
《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线上平台：西散原创
西散原创——西散原创纸媒选稿基地
西散原创——中国散文作家成长摇篮
西散原创——最具亲和力原创精品散文平台
爹爹个子很高，身材偏瘦，脸瘦长，眼睛很大，脾气很好，非常和蔼，他经常陪伴我一起游戏，还给我讲很多好听的故事。他有个长长的大烟袋，没事总是叼在嘴上，好像从来都不离手。
他的烟瘾很大，农村人又没有钱买烟叶，更别提成盒的卷烟了，只有种烟叶。
每年四五月份，爹爹就开始忙着种他的烟叶了。他叼着大烟袋轻松地挑起扁担，担子两头的竹筐里都是青青的烟叶苗，我拎着水桶、葫芦瓢乐颠颠地跟在后面。一路上，他给我讲夸父追日的故事，还跟我说做人就得学夸父，不断地进取、追求，不能懒散，只要一直跑，总有一天能实现愿望。我说：“爹爹，你的愿望是什么？”“就是你这个小淘气快点长大呀，给我买好多成盒的卷烟抽，你爹爹我就不用种烟叶了。”“好的，我一定快快长大，挣好多钱，给你买好多好多盒卷烟。”我认真地说。“好，好，好，你快点长大，给我买卷烟，现在我们种烟叶吧。”爹爹放下扁担说。
他挖土坑，我往一个个小土坑里放烟叶苗。他拎来水，我就浇水。累了，我们就坐在田间休息。这时候他就点燃他的大烟袋，我们的故事时间也就到了。他指着南面的淝河说：“从前呀，真的有人在这儿看见了龙。”“那是什么样的龙？在干什么？”我迫不及待地问。“有一天，一个农民拉着他的老黄牛到南大坝放牧，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刮起了大风，刮的昏天暗地，地上的枯草、沙土都吹得满天飘，不大一会天空暗了下来。他看到淝河的上空乌云滚滚，电闪雷鸣，河浪汹涌。忽地一道白又亮的光闪耀在河天之间，刹那间河中越出一条又长又白又大的龙，它发出巨大的无法比拟的声音，旋转着身体，夹带着水柱直冲云霄。雷电持续了一段时间，然后乌云没有了，大风也没有了，太阳又出来了，河面也平静了。”爹爹猛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大眼圈，意味深长地说：“龙是有的。”
小小的我常常在想，龙是什么样的呢？什么时候我能看到就好了。为此，我就天天跟在爹爹后边下地干活或者放牛，盼望着有一天淝河的上空再次电闪雷鸣，白龙重现。
夏天，天气变热了，烟叶成熟了，爹爹带着我来收割他的烟叶。他用镰刀割下一把一把的烟叶，我负责把它们堆成一个个小谷堆。全部割完以后，他再来把成堆的烟叶抱到架车子上，我则捡掉在地上的烟叶。活儿干完了，该休息了。爹爹抽着大烟袋说：“人呐，就要劳动，劳动能让人聪明，不劳动就会变傻。”“还会变傻呀？”“是的呀，你看塘西队的二娃子，从小好吃懒做，什么活都不干，全指望父母养着，现在都四十岁了还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连个老婆都找不到，人家背后都叫他'二傻子’！”“那我天天帮你干活，长大不会变成傻子了吧？”我担心地问。“不会的，你是好孩子，不光要爱劳动，还要好好学习，长大考上大学，到城里上班，就不用了待在农村了。”爹爹疼爱地看着我。我看着他吐出的一圈圈烟雾，想着考大学那是多久以后的事儿呀，城里又是什么样的呢。
我越长越高，爹爹越来越矮，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爸爸要给爹爹买成盒的卷烟抽，可是爹爹不肯，他说：“还是烟叶有烟味，成盒的不行。”爸爸说不过他，只有由着他每年种烟叶。
我家盖了新房子，新房子在村子南口的空地上，西边种的一片白杨树还没有长大，没有遮挡，所以风特别大，特凉爽。闲暇时，爹爹在大门口抽烟，我就坐在他身边的小马扎上听他讲故事。他的肚子里藏了好多好听的故事，有童话故事、鬼故事、抗日故事、神话故事等等，张口就来。只要他吧嗒吧嗒地抽着大烟袋，烟袋里的烟丝泛着微微红光，不时地吐出大烟圈时，他讲得故事就最精彩。
他讲得最让我害怕的故事就是无头鬼的故事，害得我好长一段时间天一黑就不敢出屋子，晚上必须抱着妈妈才敢睡觉。气得妈妈把他说落了一通，之后爹爹再也不给我讲鬼故事了。
他讲得最让我向往的故事就是嫦娥奔月。月夜里，我时常站在皎洁的月光下，举头望月，看着“银盘”上的片片黑影，思忖着哪个是嫦娥，哪个是玉兔，哪个是吴刚，哪个是桂树。广寒宫冷吗？好玩吗？后羿又在人间的哪里？星星上有没有人呢？龙飞到天上住哪里？什么时候要是能坐着宇宙飞船遨游太空就好了！
他讲得最令我拍手叫好的故事是《地道战》。在他的嘴里，冀中人民是那么的勇敢、机智，面对日本侵略军的“三光”大扫荡，一点没有害怕，没有退却，而是想到了很多妙计来抵抗，比如著名的“地道战”。地道灵活多变，人们从容不迫地抵抗敌人的毒气和水淹，气得敌人哇哇大叫，多么大快人心！
他讲的最令我敬佩的故事是红军长征。他们爬雪山，过草地，煮皮带，啃树皮，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江，飞夺泸定桥……勇敢的克服了一件件困难，一个个天险，是多么的顽强、勇敢！《一袋干粮》《七根火柴》《朱德的扁担》《可敬的班长》一个个感人的故事，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友爱、善良、拼搏、坚持、奉献、爱国的种子。爹爹说：“我们有现在的好日子过，都是共产党给的，他们解放全中国要流多少鲜血，要死多少人呀！我们要坚决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要热爱自己的国家，要本本分分、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他讲的故事很多很多，就是说上十天十夜也说不完。故事快乐了我的童年，同时也给我很多的经验、启示，启迪着我幼小的心灵，丰富着我的人生体验，犹如一道光照亮着我前行的道路。
长大后我看到了城市的繁华；知道龙是不存在的，那个村民看到的是“龙卷水”，是自然现象；也知道月亮上根本没有嫦娥，那只是神话传说；还知道人要勤奋进取，诚实善良，热爱祖国……更加知道，爹爹为什么老是叼着大烟袋。因为奶奶在生爸爸时得了“产后风”，还没出月子就去世了，留下爹爹独自一人带着大姑、大伯、和不到一个月的爸爸，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失去奶奶的爹爹一个人既要下地干活，又要拉扯三个孩子，特别是嗷嗷待哺的爸爸尚在襁褓之中，真是又当爹又当妈。
物资上的匮乏不足以摧残一个人的心灵，精神上的打击可以击垮一个强大的内心。难以想象，奶奶的去世对爹爹的打击有多大，身材高大的爹爹是怎样挺过来的。白天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做，他应该没有时间去痛苦、去思念，在夜深人静时，他该有多寂寞、多悲伤！一醉方休？不行，三个孩子怎么办？只有烟叶，只有大烟袋能够解忧，一口烟一口烟地抽，才能麻醉滴血的心不会那么痛；一口烟一口烟地抽才能赶走无尽寂寥的夜；一口烟一口烟地抽，才能在烟雾缭绕中，看到奶奶的脸……
在爹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静心呵护下，三个孩子健康长大。大姑嫁给了一位煤矿工人，一生平淡但很幸福。大伯在年轻时外出闯天下，最后定居于安庆。爸爸，也就是那个还没满月就没了娘的爹爹的小儿子，他始终留在身边，或许也是奶奶临终前最不放心的孩子，嘱托着爹爹一定要把他抚养成人，亦或许是看到了爸爸，就像是看到了奶奶，所以不愿分离。
终于有一天，他的小儿子结婚了，儿媳生孩子了，鳏居多年的爹爹看到从小就没有娘的孩子当了爸爸，该是多么幸福和欣慰！遥想静静的深夜里，他会对着心中的她诉说着现在的幸福，并告诉她，可以放心了，“小小的婴孩”也有自己幸福的小家了。他没有辜负她的重托。
事情总是在矛盾中发展的，儿子长大了，不好意思跟自己亲近撒娇了，时间也要分给自己的老婆、孩子，爹爹孤单的时间变多了，唯有大烟袋一直伴其左右。好在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慢慢长大，能陪他聊天了，能逗他乐了，能听他讲故事了，可是抽了一辈子烟的爹爹，完全离不开大烟袋了。于是，常常有，日出日落，一高一矮一烟袋，相伴而行，人影两双一长杆，或者是并坐于大门口，一个高凳子，一个小马扎，开启故事时间的温馨画面。那是祖孙亲情，天伦之乐。有天地之鉴，大烟袋为证。
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大姐、二姐和哥哥都已能够孝顺爹爹了。他最疼爱的小孙女还没有来得及孝顺他，他就已经驾鹤西去，找寻奶奶去了，多么遗憾的事情。
爹爹临下葬时，爸爸把他的大烟袋放在了身边。希望那个在他痛苦绝望时陪伴他，解他忧愁的大烟袋；那个在他子女陆续离巢，仍伴他左右的大烟袋；那个在他与孙子、孙女共享天伦之乐时，见证幸福的大烟袋；那个见证着他一生酸甜苦辣的大烟袋，能继续陪伴他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希望大烟袋能陪着爹爹向奶奶诉说着这一家的幸福，这一世的爱恋，这半生的思念。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爹爹。愿爹爹和奶奶在另一个世界相依相伴，幸福相随！
作者简介：段传艳，笔名元素，又名雪沁梅香，教育工作者，淮南市骨干教师，淮南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安徽网》《淮河早报》《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华文月刊》《散文网》《当代文艺》《淮南作家》《文学百花苑》《文学天空》《教育》《赢未来》《青春岁月》等报刊及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