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你还如此伤心难过吗?||郭学谦

编者按:“哀思常存一千天,三载不见泪落尽”这是堂哥写的一句话。是啊,七伯已经离开我们三年了。三年来,这样的悲伤、这样的无奈、这样的哀思可曾有丝毫减轻?
这篇已经写好很长时间了,却迟迟不敢发表,我知道有些文字是会刺痛人心的。现在连告知我噩耗的张正印老师也溘然离世了。真是世事无常,来日并不方长啊!遇七伯三周纪念,终于决定把这篇文章拿出来,以寄怀念、思念、哀念之情,望大家能珍惜当下,终得幸福。(郭学谦)

永远的七伯
(一)
这个题目我已经在各种笔记本上写过几十次,但是一写就搁置。今天或许又是这样,一是思念太过沉重,二是回忆太过清晰,三是思想太过杂乱。这都不适合于怀念七伯。七伯于我来说是一种精神高地,一种情意寄存。我总觉得,要说七伯,就应该焚香净手,虔诚而立,或许眼含泪水,但必须心中向阳。
我并不是第一个接到七伯得病的消息的。2016年12月16日下午下班后,我开车正往家走,突然接到张正印老师的电话。张老师问我有没有去看望已很病重的七伯?我一下就懵了,七伯一向身体健康,虽然有高血压和糖尿病,但那都是常见的病。再加上前些日子堂弟孩子满月宴,七伯还带一家人回来庆贺,庆祝完后准备回家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今年的生日和六伯不再一块过了,免得大家跑来跑去。还有,前几日七伯还带队到县上开展市级教研活动,当时还有说有笑,更是神采飞扬!
张老师说,你不知道就算了?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张老师告诉我七伯得了脑梗,继而安慰我,让我等七伯的电话。我到家后,就一直郁郁寡欢,本来就准备打电话告诉七伯单位最新的安排。我知道我些许的进步都会引来七伯极大的高兴。七伯于我来说不善言谈,所以所说之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与七伯有一共同特点,都喜爱教育到痴迷的程度。这也是我与七伯并不太多的聊天中最为主要的话题。在教育上,七伯一直是我的榜样。我努力的奋发向上,也因为父亲告诉我,七伯所有的成就都因为他近乎痴狂地学习和工作。我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着我曾经给七伯写过的一首诗歌:
我不敢走近您,
因为我怕亵渎您那崇高的尊严。
我不敢注视您,
因为我怕您那目光中会烧坏我的心灵。
我总是轻轻地与您说话
我总是悄悄地从您身边走过
不敢多看,不敢疾驰
像守望生命一样守望着对您的尊重
能到教育局工作全靠七伯的支持,我与艳娥同在教育一线,艳娥的教学演讲水平均和我不相上下,记得那年教育局演讲比赛我们兄妹同时上台领奖,都是二等奖。艳娥与我相比,与七伯关系稍近一些。但是七伯却选择一味的支持我,让我到教育局展现更大的作为。我欲离开教育局去人大工作,并不敢第一时间告诉七伯。待事情全部说定,我才敢战战兢兢地告知。七伯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满,只是让我继续努力。七伯鼓励我应该试着走走另一条路,让我好好工作。
至离开教育局到人大工作,我就更加理解七伯了。我的大多朋友都在教育系统,所有教育上的任何变化我都能一一俱知。而七伯与我相见,再谈,必定只是教育。教育质量怎么样?学生的作业多不?哪个学校课改搞得好?哪个学校还需要在什么地方加把劲?谁当校长了?谁又下了?课堂应该怎么做?教育应该怎么做?教育研究怎么才会有更好的天地?还常常会提起他一直关注的几个朋友的状况,像闫红、李宏等等。我们往往能聊一两个小时,说到自己的时候很少。更有的时候,七伯会在市教研所组织的检查过程中,找一些高考模拟试题,托我交给教育局的负责同志。
其实,与七伯聊天,在和不在教育局工作,我的心境是大不一样的。在教育局时,七伯总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我的信息,小到待人接物、走路姿势,大到我分管工作的完成情况,态度想法等等。
大约在五年前,七伯从渭南到白水组织教师培训。傍晚叫我到面粉厂的住处,狠狠地批评了我两个多小时。话说得虽然听起来柔风细雨,但是却句句带针,让我着实出了好几头汗水。其实我有什么做的不好,当时也是一头雾水,最后才知道七伯听人说我走路趾高气昂,待人接物不懂礼数,不懂得感恩。我不知道谁给七伯反映了这样一个信息,我历数自己的过往,深刻反省。七伯指责得对。任何时候我都不能忘了约束自己的行为。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就确定了自己的人格理想,那就是与人为善。我也坚信越善良越幸运,不够幸运则说明我还不够善良。
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想这些事情,房子的空气忽然凝滞了起来。岳母问我怎么了,一句话不说,回到家不吃不喝就傻傻地坐着。我告诉岳母听说七伯得了脑梗正在医院治疗。岳母也检查出来有一块小小的脑梗。她说,年龄大了这个算是正常,希望我不要太过担心。话还没说完,十爸就打来电话。
(二)
又是隔了好久才开始动笔,写这篇文章确实让我痛苦,那样历历在目的温暖场景,突然结冰,冷冷地在身上肆虐。
十爸的电话总是很唐突,总在夜很深的时候打来,而且多半都要告诉我一些让我不能心安的消息。十爸问我在什么地方,是渭南还是白水?为什么没有去渭南?什么时候去?他也想去,去的话能不能带上他?十爸一改往日说话的大喊大叫,变得神神秘秘。十爸断言七爸得了不能治愈的病了,他不让我告诉别人,更不要告诉别人是他告诉我的。他也不知道,只是从家里其他人忙碌地收拾七伯的老宅猜到的。我很不礼貌地指责了十爸,认为他杞人忧天,胡乱猜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我也不能打电话再找人确认。
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打电话给了郭军哥,他的声音里尽是无奈和悲伤。七伯的突发重病一下子把他推向了生命难以承受的地步,一方面要努力地为治疗想方设法,一方面要计划料理七伯的后事。他把巨大的痛苦悲伤全部掩埋于繁琐的照料计划之中了。郭军哥告诉我,七伯突发大面积脑梗,从前天晚上住进医院,至现在已经做过了两次手术,现在在ICU病房里,没有医生许可,谁也不许探视。而现在,唯一能够进去的就是在医院上班的忠军,他从西安、上海请来了好几位权威专家,多次会诊,均无济于事。听了郭军哥的话,我更加恐慌了,更加迫切地想要见七伯一面。
我和李宏一同前往,半路上就接到了六伯和父亲打来的电话。父亲也是准备去的,半路上也折了回去。他们,还有已经准备去渭南的王杰哥要一起回老家。父亲说,明天,最迟后天,他和六伯就会把七伯接回家。六伯不建议我前去探望,他说什么作用也起不了,人也见不上。但是我却从没有像当时那样坚决过,我必是要见七伯一面的,哪怕远远地看一眼!
虽然从清晨出发,但是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很迟。这一路走得也太过煎熬。
在ICU病房门口,几个堂哥、表姐、卫娟守着。郭军哥在手术室门口放了一张很小的户外床,一脸疲惫,胡子拉碴。忠军说话已经很是无力,而要说话,必是从病房出来,被一群人哄而围了的。他告诉大家一些似乎振奋似乎无望的消息。
郭军哥从心里接受七伯无法治愈肯定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我坐在他的旁边,他絮絮叨叨地给我不停地说:怎么这么突然?一句话也没留下,什么也没交代?怎么这么急?大家由学军哥或者武军哥安排,轮流待在这儿,但是所有的人都不愿意离开,都嚷嚷着让别人去休息,似乎憋足了劲要等七伯从ICU出来。在ICU病房门口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卫娟和媛媛守在门口,几乎寸步不离。八伯、堂哥和表姐坐在血库的门口,我和郭军,以及志杰、李宏几个朋友坐在手术室门口最西边。
七妈会时不时的带着还很幼小的卓颖来探望,大家害怕七妈太过伤心,拒绝她守在这儿。七妈神情确有些恍惚,她怪七伯一天天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吃饭不按时,光知道工作;怪他就是退休了,也不愿在家里好好待着,享受天伦之乐;怪他每天为了教育奔波,饥一顿饱一顿,钢铁人一般。
每天中午2:00是探望的时间,在探望前又来了许多亲戚朋友,大家都踊跃地想要进去。但是护士堵在门口,说出了更为严厉的要求:不准喧哗,不准打电话,轻声慢步,而且最多只能进去3个人。幸好有武军哥的安排,我才进去了。在一个非常大的病房里,住了好多病人,病房里医生护士行色匆匆。七伯的病床挨着北窗,我们就扶着窗子,隔窗看着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七伯。七伯是南北睡着的,他的头对着窗子,被纱布包裹着,隐约能看到不太清楚的脸面。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一动也不动。任凭我们多么急切,多么悲伤,都一动不动。或许七伯的生命体征只能从旁边各种各样的仪器知道,探望或者没探望的,都只能等着一个又一个医生,或者专家,或者只能寄希望于七伯本人,渴望生命奇迹的出现。
很快,我们刚一出去,就面临了一个很难的抉择。要给七伯头部再做一次CT。提出这个要求的就是忠军请来的某一位专家,因为他要做更为确切的诊断。他的要求并没有被其他医生认可。七伯的生命体征太微弱了,他们担心出了ICU就有可能再也进不来了。其实那个专家的话,我们都能听懂。他只是想诊断出一个确切的时间。专家把决定权交给了所有家人,但是所有家人在这一刻都显得是那样的恐慌、害怕、担心、悲伤。慢慢地出现了两种声音,越年龄大的越坚持保守治疗,生命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只能多给七伯一些时间,让他和强大的病魔斗争,出现奇迹。年龄小的,尤其郭军哥、忠军他们最是坚决。他们说,我想侍候爸爸,哪怕他半身不遂,哪怕没有知觉,只要他在我们身边,我们还没尽孝呢?其实两种意见目的都一样,都希望七伯能缓过来。这样的决定是一个太过沉重的话题,没有谁能拿七伯的生命冒险。在我们正在权衡的时候,那位远道而来的专家放弃了CT检查。
大家一直这样焦急地等着,不愿吃饭,不能入眠。忠军更是寸步不离,大家多么盼望他突然从病床出来,一脸灿烂的笑容,说声,好了,奇迹出现了。我们去吃饭,给忠军提了饭。他已经非常疲惫。在大家的一再要求下,提着饭到自己的病房休息室休息、吃饭。只是一瞬间的时间,他又会下来。没有他,我们守在ICU门口就如同一群瞎子、聋子。其实,忠军到最后也已经变成了聋子瞎子了,我们是看不懂听不懂,忠军则是不愿意听,不愿意看了。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现实。
这种情况下,第二天,我就被安排离开了医院,回家做一些必要的准备。
(三)
怎么会是七伯呢?
到我敲打这篇文章的时候,七伯已经去世一年半时间了,但我还是想不通,他是那样的乐观,那样的健康,那样的硬朗。他每一次与我交流,都像是一阵严肃而和煦的风。
七伯对我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我那个时候在农村中学任教,对进步进城均没有过多的考虑。同事说,你伯在教研室,你抓住机会,一年弄几个论文证,以后评职称用。这算切身利益,于七伯来说更是非常简便的事情,但我从未张过口,我坚持写论文,只渴望被七伯发现。
记得有一次我坐七伯单位的老吉普回家,出发前我就知道教研室要聘请一批教研员。当时的我并不自信,用细微的声音问七伯。七伯连看都没有看我,只是说,你还年轻,等历练历练再说。
历练这个词,从七伯口里说出来,很是沉重。七伯的每一步成功都是因为不断地历练,尽己所能地历练。听母亲说,七伯是她的老师,同样的课总能教出不同的感觉,而所有的同学最乐意地就是让七伯代课。及至我做了老师,才体会到,所有课堂的精彩均来自于平时的努力。我常常说,上课时,老师就要做学生的朋友,一起学习、成长、收获;下课时,就要严肃地做一名教师,认真的读书、交流、做学问。带着这样的风格,我的课堂也收获了不菲的成绩。
父亲说,七伯一步一步的成功都是奋斗出来的,勤学、苦学则是不二法宝,七伯就是通过这两样法宝从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师成长为教导主任、校长、教研室副主任、主任的。我理解了历练的意思,其实当时的我,只是在努力思考着教育,并没有体系的思想成果,所以我要做一名教研员确实需要好好历练。
2004年,英子经七伯的引荐,也凭着自己非常高的教学水平(她在新华学校英语组教师赛教中常常获得一等奖)进城做了私立学校的教师,我则在杜康一中连续做了3届毕业班的语文老师。我们各忙各的工作,常常一个月也见不上面,连生孩子的时间都没有了。本来没有进城打算的我,必须考虑了。多亏有七伯,他与时任教育局长关系极好,就推荐我到了教育局办公室工作。当时七伯还没有退休,每次教育局召开中层会议的时候,他也列席。
我是作为文书参会的。每次开会七伯都盯着我,总怕我出错。会后常常也会教导我一番:如何把会议记录做好,如何把主要领导的讲话一句一句都记下,如何在会议期间和大家交流,给领导倒水等等。
七伯在教育局人缘极好,被好多同事认为是“最有智慧的人”。我刚进教育局,七伯就给我找了几位前辈做老师,指导我起草公文。我也算不辱使命,半年时间,就能写出较好的教育局工作报告。万局长拿着我写的稿子,对着七伯,在空中扬一扬,微笑着说,很好,出师了,事情一个个都能拾清了。这个场景我一直记着,我觉得这是我对七伯最好的回报了。
而在我心里久久不能淡忘的还有七伯躺在病房的样子,那样隔绝、那样安静、那样的凝神静气。我多想那样的画面能够停滞。我一回头,就只能看到那幅画面,那副让我们悲伤无奈,又有着些许幻想的画面。
我从医院回来后的第二天,也就是12月19日。六伯和父亲再去渭南,一起将七伯接了回来。能拿主意将七伯接回家的也只有六伯了,虽然在家里六伯比七伯大不了多少,但是七伯对六伯的尊重却着实让人羡慕。七伯总说:“听听你伯怎么安排?”六伯在家,距离再远,七伯总要按时按点,带着儿孙郑重其事地回家。
七伯躺在救护车里,打着点滴、吸着氧气,由六伯、父亲、忠军一路陪同,其他人开两辆车一前一后就回了家中。我们将七伯轻轻地抬到床上,手从腰间划过,能感觉到一阵让人安宁的温暖。七伯的呼吸很不稳定,不断有痰卡在喉咙中。卫娟一直守在七伯的身边,拿吸痰器给七伯把口中的痰吸出来。七伯的脸色还是那样的黯淡,但并不憔悴。村里的老人进来了,摸摸七伯的脚,挺热,说没问题,能恢复的。老亲戚何叔是一位医生,一辈子行医,耳朵不好使,戴着助听器。他进来给七伯切脉。脉象正常,一切越来越好。但是痰却越来越多,卫娟守着一动也不能动。按照老人们的经验,要把七伯扶起来,从后背拍一拍,把这口谈吐出去。我们照办,似乎有些作用,但瞬间就不再好。忠军开始纠结,不断地唉声叹气,后悔把七伯拉回来,什么仪器都没有,什么设备都用不上。他甚至和郭军哥商量,想把七伯送回渭南中心医院去。
学军哥和武军哥开始联系县医院的专家。
七伯的同事、朋友闻讯都来探望,一波来了一波又来。印象最深的还是万局长,他一进门就大喊七伯的名字,声音很是洪亮,七伯竟然回应了一声,像是一口特大的痰吐了出来。大家都乐了,觉得七伯真的会好起来。
张正印老师说,都散了吧,人太多不利于恢复。在六伯家,大家一个个都换了原来的愁容,一朵乌云就因为七伯这一声有些清醒意识的回应突然散去了。
张老师说:不服不行,老槐树是有灵气的。大家要相信,奇迹会出现的。
探望的人陆续走完后,我也被安排回了城里。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县医院的专家给出了新的诊断结果:人没有多长时间了,并发症已经出来,肺部已严重感染。但是我们都固执地不相信这样的诊断。21时15分,当我与另一位朋友驱车过林皋湖的时候,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七伯已永远离开了我们。我欲扭头回去,却被制止。让我到县里联系张老师,完成悼词、生平简介、对联一应事务。
(四)
去年过年,我在门口贴上了一副黄色的对联:
歌传幸福处处好,秉腾齐飞步步高。
恰逢学良四年之后回家,并有侄子小苹果,这算是天大的喜事。他于回来前就念念叨叨,并将准备好的年礼寄了回来,可是这礼还未来得及送出去,他还未见七伯一面,七伯竟然撒手人寰。
这副对联也拟得早,里边透着喜悦与祝福,而现在竟然丝丝地都是悲伤了。黄色本就是为了寄托佳节的哀思。年过近半,我每每回家,第一眼就能看到这幅对联,就莫名的有些难过,与七伯在一起的一些场景就在眼前闪现。
那日我抱着腾腾回家,进门前她竟要用手去撕。我阻挡未及,她撕下了一角。我也算莫名地气愤异常,恨恨地指责了她。
及至去年过年,为了贴上新的对联,岳母就把老对联撕了去。我说,怎么这么快,我还准备拍张照片留作纪念呢。
岳母说:哭得再厉害,钱烧得再多,再沉重的思念都无济于事,这都是活人的心思,老人是听不见的。
七伯刚去世后的那几日,岳母多次劝我吃饭,劝我休息。我不知饥饿,失眠了。其实我所承担的事务并不繁重。而是因为,我在翻阅组织部的档案,读七伯的书籍《教学摭笔》时,想象七伯的过往、艰辛、奋斗、开拓的时候,他的形象又不断地被重塑。
七伯做过10年农村中学的班主任,做过8年的教研室副主任、8年的教研室主任,获得市级以上奖项的论文80余篇,入选国家重点期刊的论文20余篇。2007年退休后,又被返聘到市教研所从事教研工作,到2016年年底,刚好10年。七伯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把事做到了极致,也把人做到了极致。
毋庸置疑,16年的教研室经历是七伯最意气风发的16年。我每每都能想到七伯在全体专干校长例会上宣读各种通报的情景,那样的神采飞扬,连同脸上洋溢的自信也在灼灼闪耀。而他辛辛苦苦写满数字的那些宣读的册子,都是诊治白水教育重疾的一副副良药。而让我羡慕的还有,七伯与万局长的那种彼此佩服,相互信任。我也大胆地断言,七伯在任教研室主任的8年时间,是教研室真正发挥教研作用、跨越发展的8年。
七伯在他参加的最后一次全县校长专干例会上说:“八年来,在教育科研工作没有‘立法’,地方也没有法规政策,但人人都认为重要的特殊岗位上,我和同志们一不靠政策压,二不用制度卡,在柔性工作上刚性发展,靠诚信团结同志,用情感维系上下左右关系,靠坚韧不拔的毅力努力干好工作,推动事业发展。”
这就是七伯,有温暖、有感情、有原则,有毅力,有成就。但是当我翻看七伯的档案的时候,在读他的其他著作的时候,我才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工作以前的七伯是被深深刻上时代烙印的,也算尝尽了人间的苦涩。
七伯是从饥饿中走过的。七伯幼年时刚好处在农业合作社和大跃进时期,全村四百多人在两个大灶上吃饭,一家七口人领一砂锅面和两个馒头。砂锅面里全是面汤,少有面条。馒头是用玉米、糜子做成,大家肚子都填不饱,一天天饿着肚子过日子。小学时候的七伯,正是1961年国家最困难的时期,吃的是用豆腐渣或是榆树叶、玉米芯磨成的面做成的馒头,从野地里见着能吃的就挖回来吃,一家人吃得中了毒,浑身浮肿。
七伯是在寒冷中熬过的。1964年七伯如愿上了高小。吃不饱是社会的通病,自不必说。寒冷也很是害怕。我记忆中的冬天,一入冬就冷得怕人,何况七伯比我早了27年。在冬天,他穿着既薄又烂的空心棉袄、棉裤,手上肿的像打了一层蜡,脚上裂的口子一个挨一个。
还有文化大革命,大祖父被错误地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七伯曾两次被剥夺了上学的权力,十一岁的他瘦骨嶙峋,体重不到30公斤,整天干着重体力活,工分却按儿童对待。家人鼓励他学些手艺,求得生存。他学泥水匠、木匠,还拜师学过席匠。师父教他破苇子、推碌碡碾眉子、编席边,就是不教他如何编席。他心灵手巧,用心体会,终于编得了整块席子,每张可卖三元钱。
该是上初中的年龄,七伯却被生产队当做小民工使唤,先到西韩铁路合阳段打隧道,苦熬几个月,手上脚上都是伤,忍饥挨饿,步行近百里才可回家;后又步行200里路到石堡川友谊水库运土、运石一年有余。那时候,不管路途还是做工,总在饥饿寒冷之中。
其实七伯所经历的这些,我的几位伯父、父亲、叔父都是经历过的,这些深重的苦难磨砺了一代人的精神内涵,拖不跨、压不烂,饿不死,关键还是心中向阳。我常常惊喜父亲的乐观,觉得再大的坎坷,他都不眨眼地往前走。翻看七伯的简历我就理解了父亲,也通过七伯看懂了我们家族所展现出来的那种阳光和境界。
在我正回味七伯这样的艰辛的时候,一位七伯的同学偶尔来到了我的办公室。她知道我与七伯的关系。一进门就给我聊起已经去世了一年半时间的七伯。她说,不知道谁写的生平,竟然将七伯上学的时间写错。她特意叮嘱让我记下。
生平是我写的,当时写的是1972年9月至1974年7月在大荔师范上学。正确的是1973年12月到1975年7月。
她接着说,他们给七伯起了个响亮的名字——“红小兵”。这个可爱的名字,竟然曾经用在七伯身上。掩卷去想,我就想到了一群阳光少年,他们风雨洗礼之后突然涅槃。而七伯最是那个珍爱生活、活跃快乐的人,背着一个黄色的军用挎包,戴着小军帽,在蓝天白云下走着、跑着,跳着、舞者,笑声传了一路,快乐也撒了一地……
(五)
大概是去年的某一天,看到七妈在朋友圈发的一则消息,出售七伯曾经驾驶过的电动汽车。
开始我并不理解,觉得这物件是应该留作纪念的,但是慢慢地我就懂了。
思念越重伤人越深。我理解七妈必然是睹物思人,这种伤人的思念并没有好处。若七妈真的能够释然的话,去看这些曾经的物件,那就会感到一丝温暖。不能释然的话,则会令她满腔心酸,也势必影响整个家庭的氛围。
七伯的遗像是一张蓝底彩色的照片,那张照片估计照于七伯退休后的某一天。照片上的七伯一脸富贵,满面春风,但是这样的照片最是让人伤感。母亲去世以后,我是不大容易哭的,而且也坚决地认为,哭并不代表伤心的程度。在七伯的追悼会上,在市教研所同志回忆和七伯在一起的那些丰富多彩、美好无比的场景的时候,我看着七伯的遗像,终于忍不住地流下了眼泪。而当我看英子的时候,她已经像是一个泪人了。而最悲伤的莫过于郭军哥。郭军哥和我是师范毕业,朗诵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但是那日他读答谢词,我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听到的全是哭声。
而这样的悲伤与思念,并不只在那一时一刻,悲伤的人也不仅我眼见之人。父亲常常给我说,再去渭南了就去你七妈那里转转。而我若要去,学军哥多半都会在。他若去渭南,第一站必然在七妈那里。还有武军哥,一年半时间过去了,他似乎都不敢提渭南,更不敢到七妈那里去。他说,一想到就是一阵心痛……
我终是转发了七妈的信息,并在网上开始不停地吆喝,甚至于要把这辆车子介绍给一位表姐去用。从那时那刻起,我看到了七妈的形象越发地坚强与伟大。而七妈的更伟大之处则在于她要带着一家老小走出这段悲伤,完成七伯没有说出的遗言。
今年年后不久,十妈因病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七妈带着很是繁忙的一家人赶了回来,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多。七妈始终守在十爸家门口的房子里,总要帮些忙做些事。那夜我与忠军躺在四处漏风的大房底下。我们聊着以后的打算,他叮嘱我如何让自己的牙齿更健康。已经是凌晨3点,他还给我不停地交代,而我在他的声音中早已进入了梦乡。忠军是把工作当事业的人。英子年前到渭南看病,忠军将他的食堂卡交给了我。他告诉我,他一下班食堂就没有饭了。他不忍心那些排队的病人一等再等,每天下班都是别人快要上班的时间。当我们问及他的辛苦的时候,他总是微微一笑,反问我们:“那些排队的人呢?他们排了一个早上,容易吗?”
郭军哥总是一副笑脸,他也在努力而乐观地工作着。我若去渭南,总不敢打扰。那次在渭南相见还是在医院,他和卫娟来看英子。他没说两句话,电话就来了。正是年末,单位的事一个接一个。他很快处理一个,又要处理另外一个,思路极其清晰,效率也异常的高。但是话却似乎永远都说不完,而他那本来很漂亮的手机后边总背着一块充电宝,显得笨拙而可爱。我能理解他的繁忙,办公室主任的差事本来就是很难很苦的事情。他临走时还特意告诉我,过年回不去了。卓鑫要到上海去敲架子鼓,东方卫视的春节晚会,他今年要上台表演。这可是七伯最引以为豪的孙子。堂弟结婚,他敲架子鼓的情形一下又浮现了出来。
而七伯那样急切、希望、鼓励、赞许的目光也同时在空中永远地闪烁着……


作者简介:郭学谦,白水县云台镇古槐村人,陕西省作协会员,白水县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散文集《你是我今生最美的相遇》《过往》,诗集《这莫不是一次错的相遇》,入选《长安诗风十人选》《长安风诗选中国当代诗人卷》《难忘的时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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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郭学谦||一个冬天的童话

2、怀念张公正印先生||郭学谦

3、郭学谦||健身碎语

4、喜讯||郭学谦随笔《不要小看“梁家河”》荣获渭南市文联征文一等奖

5、重磅散文||北方的秋(朗读版)

6、青年作家郭学谦新书《过往》出版

7、郭学谦||期中考试后,写给女儿十二岁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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