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民】图书馆里的爱情

作者\王华民

张宏志在出租屋里看了一阵书,将近九点了,便匆匆忙忙地背上他的挎包,挎包内装着笔记本,水笔,还有里面放好茶叶的口杯,几片烤干的馍叶,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图书馆走去。

图书馆离他租的房屋只有十分钟路程,来去无需乘车,迈开步子丈量丈量也就到了。它属于平安区的文化单位,曾被评为国家一级图书馆。设在一座六层高的大楼里,设施面积四千多平米。首层是综合图书馆,第二层是少儿图书馆,第三层是文学阅览室,第四层是报刊阅览室,第五层是自修室,电子阅览室,最上面一层是资料室,讲演室。每层都备有许多舒适的桌椅,顶上每隔几米就挂着一根八十公分长的水銀灯管,书架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自动供水器里随时都提供温水和开水,厕所拾掇得干干净净,走进里面马上闻到一股浓浓的樟脑味。通风采光,窗明桌净,是一个自修学习,汲取精神食粮的绝好去处。

图书馆门前排着长长的几行队伍,里面有男的,有女的,有须眉皆白的老头,还有含苞待放的少女。大家都秩序井然地在那里耐心地等待图书馆开门。如果来得晚了,各层就座无虚席了,只得挑选一个避路的地方席地而坐了。时间稍长一点,就会感到腰酸腿困,毕竟没有高桌子低板凳上面舒服。所以门这里一开,不少人就急切地跑步上楼,生怕找不到落座的桌椅。

张宏志经常站在队伍的前头,每天总是随着拉开的门扇进入图书馆的。他噔噔噔地爬上五楼,在自修室里面坐下来,从书架上取出考研资料,专心致志地学习起来。他西北工业大学毕业以后,深感十多年来花去父母的血汗钱实在太多了,不忍心看二老躬着佝偻的身体辛辛苦苦地作务几亩葡萄,赚钱供自己读研,便在深圳找了一份软件方面的工作,一边上班挣钱,一边刻苦攻读,继续做他成为博士后的美梦。好在现在通讯技术先进,他不要到厂里上班,在电脑上每天花不到三个小时,就可以出色地完成工作任务。剩下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攀登科学的高峰了。

坐下来半个多小时了,还不见一贯在他旁边坐的那位姑娘露面。他一来就把自己的挎包放在身旁的椅子上,告诉后来者这里有人。这几乎成为她们之间无言的约定,记不清这个约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实行的,他偶尔来得晚的时候,那位姑娘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记得那是夏天时候的事,张宏志刚刚在这儿坐下,那位姑娘就悄悄地坐在他的身旁。他没有回头,只是用眼睛的余光偷窥了一下,只见她披肩的秀发乌黑顺畅,上身穿雪白的长衫,下身穿蓝色的长裤。与在大街上经常见到的那些坦臂亮乳,短裤被上衣遮得严严实实,两条雪白的大腿在众目睽睽下招摇过市,戴着墨镜,打着血一样吓人口红的时髦女郎比较起来别具一番风韵。这位姑娘那合体的衣着,匀称的身段,立刻给张宏志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几天过去了,张宏志终于看清这位姑娘,瘦高个儿,一双细细的长腿,白里带红的瓜子脸庞,淡淡的柳叶眉,水灵灵的丹凤眼,胸部微微隆起,腰身凹凸有致。来的时候像一缕春风,携带着馥郁的花香,走的时候若一朵流云,消失得无踪无影。

那位姑娘和张宏志一样,一坐下来就是几个钟头。偶尔起来方便方便,或者去热水器那儿装一杯水,没过几分钟又坐下来读读写写了。不回家用中午饭,饿了的时候啃几口面包。困得不行了,站起来舒展舒展腰身。他们是前几位来到图书馆的,也是后几位离开图书馆的。工作人员通知马上下班了,这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收拾书本。有一天张宏志起来装水的时候,不经意间看清她读的是“会计师报考资料”,她边看边做笔记,字写得整齐而娟秀。

还有一天她去打水,适逢张宏志的杯子也空了,她顺便把张宏志的水杯拎在手中,捎带地给张宏志也把水装满。当她把水杯给张宏志放在面前的时候,张宏志欠了欠身子,客气地道了声“谢谢”。她莞尔一笑“不用谢,举手之劳”。那声音甜甜的,柔柔的,具有勾魂摄魄的力量。那是这么多天来,他们两说的第一句话。

还有一次张宏志一不小心杯子里的水洒在桌面上,说时迟那时快,那位姑娘掏出餐巾纸,麻利地将水渍揩干。那位姑娘吃面包的时候,也多次把包装袋往张宏志面前推了推。张宏志微笑着摆摆手,无言地表示感谢。

张宏志不是死水一潭,更不是泥塑木雕的偶像,而是一个具有丰富细致感情的血肉之躯。那位姑娘友好的表示,在他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火焰,只是克制着自己,尽量不显山露水。因为他爱情的幼苗曾经被寒冷的严霜残酷地扼杀了。一次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他患了恋爱恐惧症,不敢轻易地涉足爱河了。

初恋是他大学时的同班同学,芳名柳絮。从大一时起,他们就坐在一张课桌上。柳絮聪明好学,成绩优良,又天生一副好嗓子,唱起歌来像百灵鸟的叫声一样婉转动听。他们俩同桌三年,切磋琢磨,共同进步,互谅互让,相敬如宾,日久生情,缠绵悱恻,一块儿进图书馆,一块儿外出散步,一块儿谈古论今,一块儿品茶进餐,谁都不怀疑他们将来要步入婚姻的殿堂。可是天有阴晴雨雪,人有悲欢离合,孰能料到中途生变,把他孤单地抛闪在独木桥的中间。

那天晚上他正和柳絮在小吃摊点夜宵,突然一辆宝马小车在他们跟前戛然而止。车门开处,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他边卸墨镜便热情地伸出手:“宏志,想不到在这儿遇见你。在这儿招待女朋友你不嫌寒酸,我都会替你脸红的,走,咱们换一个地方边吃边聊”。话一落点,不由分说地拉上宏志的胳膊就走。

宏志这才回过神来,这青年是他的发小,名叫招财。他父亲是房地产开发商,据说资产接近九位数。招财出手大方,衣着高档,油头粉面,宴朋会友,学习却是蚂蚁穿豆腐——提不上串。花钱买了一张高中毕业证书,便在他父亲麾下当了一名大将,掌握着房屋销售大权,成了一呼百应的小头目。

张宏志跑去买单,岂料招财右臂一挡,左手掏出一张红板,大方地往柜台上一撂,“老板够不够”?柜台小姐忙着找钱。“不用找了,多出的权当付了小费吧”!

招财载着宏志和柳絮,来到一个五星级酒店,要了一个包间,点了一桌子名菜,喝的是进口葡萄酒。席间招财犹如骑着高头骏马,驶入无人之境,纵横驰骋,出尽风头,兴高采烈,谈笑风生,一会儿给柳絮夹菜,一会儿给宏志斟酒。拍马逢迎的甜言蜜语,说得柳絮心花怒放,喜笑颜开。这顿饭花了两千余元,招财眉毛都没皱一下。他们相互留了电话,加了微信。离开时招财紧紧地握着柳絮的玉手,摇了又摇,谄笑着不叠声地说:“再会再会”。

那天晚上以后,柳絮看宏志的目光一天天地降低了温度。说话也少了,而且变得无情无绪了。有天一不小心,雪白的颈项上露出了金灿灿的项链。宏志邀她去散步,她推三阻四地拒绝了,宏志请她吃个便饭,她也不给宏志面子。三个月以后,柳絮坐到另一张课桌上去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也就是在他们毕业离校前夕,宏志收到柳絮一段微信:“宏志同学,你好!十分感谢近四年来你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你的一颗心我当然明白,但我不能使你如愿以偿。问题不是你不优秀,你的聪明睿智我很叹服,学习成绩更使我忘尘没及,尤其是你的人品,可以称得上百里挑一。总而言之一句话,你是一位难得的好人。但好人不能当饭吃。人生苦短,在有限的几十年里,应该活得舒适而快乐。这些都必须以雄厚的物质做为基础。你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供你上学读书腰都累弯了。你是一位穷学生,给我提供不了宽敞的楼房,豪华的小车,高档的衣饰,丰裕的物品。我相信以你的实力,也许这一切的一切都会有的。但那是遥远的将来,到那时候我已经成了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了。我不愿望梅止渴,还是选择现成的好。为感谢你对我的付出,让我称你为哥哥好吗?”

张宏志没有回复,他能说什么呢?他不怨柳絮,人家说的很现实很有道理。怪只怪自己家里太穷了,没有房没有车,即使人素质再高,那位姑娘肯正眼看你。

招财和柳絮结婚时给他发了请柬,他没有出席,只是给发了红包。也就是在他们举行仪式那天,宏志心灰意懒地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张宏志眼睛紧紧盯着展开的书本,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书上说的什么。脑子里出现了许多问号,她是哪儿人?是不是她家中有事回去了?是不是她病了?是不是路上遇到麻烦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想,非亲非故,素昧平生,何必故作多情,自寻烦恼。但还是心猿意马,由不得自己,只要听见脚步声响,就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看是不是她来了。

那位姑娘终于出现了。张宏志发现她的脸色蜡黄,隔几个小时就吞服几枚药片。宏志扭过头问,“哪儿不舒服,要不要看医生”?那位姑娘平静地回答“没事,谢谢。”

第二天那位姑娘按时来了。下午一点左右,只见她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苍白的脸上涌现出密密层层黄豆大的汗珠。张宏志吓坏了,连忙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肚子疼,唉吆唉吆。”

“那我送你去医院吧”。说完,张宏志抱起那位姑娘,飞一般的往楼下跑去。

区医院在五里路外,张宏志一直抱着那位姑娘,上车下车,找医生进病房,浑身的衣服都汗湿了。诊断的结果是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动手术。医生让家属签字,张宏志迟疑了一下。那位姑娘指着他点了点头,张宏志这才迟迟疑疑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缴款单上写着一万一千三百二十四元五角。张宏志手机绑定着银行卡,上面有两万多元。他快步跑到交款窗口办完手续,手术一刻未停地进行了。

从医生的问话得知,这位姑娘名叫赵玉梅,湖南岳阳人,独自来深圳打工,在某企业做财务。为了提高业务水平,正在努力学习,迎接会记师的全国统考。

张宏志只得陪床了,赵玉梅下了手术台,见了张宏志一个劲说谢谢谢谢,接着问花了多少钱,张宏志回答说:“钱都交过了,还问那做啥?”“我不能花你的钱,是多少我如数还给你”。“养病是当务之急,其他都是小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咱们之间也算有缘,这件事把咱们拉到一起了”。

扶赵玉梅在病床上躺好,张宏志抽空折回图书馆,取来了他和玉梅的提包。看看天不早了,赶紧打开手机,完成今天的工作任务。手机没有键盘,打字很不方便,和电脑相比,工作效率不高。但玉梅举目无亲,他不能丢下她不管,一走了之,所以也顾不了许多了。

他一会儿问玉梅疼不疼,一会儿又问玉梅渴不渴,还怯怯地把手掌放在玉梅的额头,摸摸她体温是否正常。他眼睛不时地盯着吊瓶,观察橡皮管里有没有气泡,注意瓶中的药还剩多少。一旦发现药完了,马上去请护士。玉梅看他护理得十分精心,放心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第二天,张宏志跑上跑下,又是买早点,又是端午饭。当玉梅需要上厕所的时候,他一手高高地举着吊瓶,一手扶着玉梅。走到厕所门前,这才央求刚走出来的女同志帮帮忙。

第三天就出院了,张宏志把玉梅送回出租屋,帮她打扫了一下房子,烧了一电壶开水,看看房子里面越来越黑了,便起身告辞。玉梅没说什么,也不好意思挽留,只是流出了几滴热泪。张宏志看到她梨花带雨的表情,心肠一软,决定留下来继续照顾这位病人。

房子不大,玉梅睡在床上,宏志睡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他们谁都没有睡意,那天晚上谈的很多,谈人生,谈社会,谈理想,谈事业,谈经历,谈爱情,谈婚姻······他俩所见略同,言默语契,只觉得好似从相反的方向迎面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看清了对方的形象。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免不了被欲望的火苗烧烤得浑身发热,心跳加快。但理智的冷水一次次把感情的烈焰扑灭。都想给对方留下一个正人君子的光辉形象,才能保障相安无事。直到下玄的弯月挂在了西方的天际,这才朦朦胧胧地迷糊了过去。

宏志替玉梅做好早点,两个人一块儿吃了。宏志离开时给玉梅交鈅匙,玉梅柔言软语地说:“你拿着吧,我这还有一把。”话刚落点,一片朝霞浮上她那好看的面颊。

宏志一有功夫就到玉梅这儿来,尽管拿着鈅匙,还是先敲敲门。他们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半天就溜走了。玉梅告诉宏志,她曾经被几个小伙儿追求过,有的胸无大志,有的腹乏诗书,还有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都被她推得远在天边。其中一位小伙不错,是她读师院时的同学,长得一表人才,擅长拉板胡。接触没几天,就想动手动脚。她拦挡不住,重重地扇了他一个耳光,从此断绝了来往。

“你不觉得惋惜吗”?

“没啥值得惋惜的,一个不尊重女性的人,一个毫无自制力的人,别想他能干成多大的事业。我希望男人对我好,但他不能随便占人家的便宜。要想两个人有肌肤之亲,一定得等到我穿上婚纱以后”。

“说的很对,一个女同志,就应该自尊自重,严肃大方。我最看不惯时髦女郎,描眉涂唇,坦胸亮脐,穿着三寸长的乞丐短裤,光着大腿在大街上晃来晃去。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那合身的衣着,优雅的气质,使我觉得你非同一般。腹有诗书气自华,一定是位知识女性,就把我深深地吸引住了。”

“没看出来你还会恭维人,我还以为你是一位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呢!那我多次向你抛去橄榄枝,怎么不见你有所表示呢?”

"并非我感觉迟钝,而是自惭形秽。认为你是悬崖上的鲜果,可望而不可及。我是被爱情抛弃了的人,见了你怎敢轻举妄动”。于是把他那伤心的初恋,原原本本地告诉给玉梅。

在以后的多次约会中,相互了解到了对方的家庭成员和经济状况。有一天宏志问玉梅:“这么长时间你有没有心上的人”?

“有啊,刚刚出现不久”。

宏志的心跳加快了:“他是谁,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他已经抱过我了,抱了很长很长时间。除了父亲和哥哥外,这是抱我的第一个男人。我想让他抱我一辈子,只是不知道他可愿意?”

“我想这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你这么优秀的女人能嫁给他,他复有何求,不会再有啥遗憾了。”

说完紧紧地握住玉梅的双手,玉梅顿时感到一股热浪,向身体的各个部位流去。

农历己亥年腊月二十六,在北去的k448次列车十二号车厢的一个双人座位上,坐着春风得意的张宏志。赵玉梅紧紧地偎依在他的身旁,这会儿她已经睡着了,头靠在张宏志的肩膀上。张宏志慢慢地把她移动移动,让她轻轻地躺在自己的怀里。也许她正在做着甜蜜的美梦,只见她笑了。笑得那么开心。

张宏志没有给父母打招呼。父母亲不希望他挣好多好多钱,只盼着他平平安安,早日让他们抱上小孙子。村上和他一般一朋的小伙子,孩子都长得三尺多高了。他的婚姻问题,这多年一直是父母的一块心病。他突然让玉梅出现在父母面前,是要给父母一个惊喜。

作者简介:王华民,1948年2月生于华阴,1959年迁入临渭区(原渭南县)蔺店镇。退休公务员。曾在有关刊物,平台上发作品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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