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爱恨蛤蟆坪(十五)·连载57 || 作者 南岳
爱恨蛤蟆坪
作者 ‖ 南岳
“唉！她殁了已经八九年时间了！七七年殁的。”韩老三低下头说。
“哦！原来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经常做梦，梦见小时候的事，咱们家的老庄院，金石湾，蛤蟆坪，金石河，赵堡镇，还是原来的样子，梦见咱们一家人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今天从赵堡镇一路走来，山和原来好像一样，可又和原来不一样！”韩老四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不知不觉，天色已慢慢黑了，这时晚饭也做好了，于是点上灯，大家开始吃饭。
晚饭吃罢时，金石湾的社火开始在小学后面的大场子里集中，开始起身，各式各样的大小灯笼聚集，人声鼎沸。鼓手和乐队开始由专业人操作，突然井然有条，鼓声震耳欲聋，一种庄严肃穆而激动昂扬的气氛。烧马的老者社火头，端着香马和旗手在前领头，全副装扮的王灵官和赵灵官，手执钢鞭并排而行，后面紧跟着引狮子的和狮子，其他人员随后而行，去青龙山庙里去请将。
二牛家的人没有参与社火的，所以大家吃罢饭接着聊天。韩老三弟兄开始熬罐罐茶，韩老四从未熬过家乡的罐罐茶，也试着喝家乡的苦茶，一边则促膝长谈。韩老三便问：“自那年你走后，杳无音信，这多少年，你究竟在哪里呢？”
“唉！二哥，一言难尽那，国破家亡，改朝换代，骨肉分离，亲友凋残，命如草芥，人似飞蓬，咱们底层老百姓自然是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么！”于是韩老四开始叙说自己这多年的军旅生涯。
民国三十年，韩老四辞别了父母家人，来到兰州后，又去陕西王曲的黄埔军校第七分校，参加毕业典礼，接受编遣。分到甘肃保安团，隶属国民党西北长官公署管辖。一九四九年，西北长官公署为加强西北军事力量，将甘肃保安团改编成了二四七师，并与天水的二四四师合编组成一一九军，隶属第七兵团，军长为天水人王治岐，副军长为定西李家堡子人蒋汉诚(蒋云台)。
随着三大战役的胜利，华北野战军的十八兵团和十九兵团，调归第一野战军，并从山西进入陕西。时任西安“绥靖”公署主任的胡宗南，与国民党军驻扎在甘肃、青海、宁夏的马步芳、马鸿奎联手，欲阻止解放军西进，实行战略防御，放弃西安。胡宗南将五个军布置在扶凤县与眉县地区的渭河两岸。马步芳和马鸿奎则分散驻扎在北到长武、彬县一带，东到旬邑县，南至永寿，西至麟游县一带。至此，西北解放的最主要战役扶眉战役开始，当时韩老四所在的部队一一九军二四七师也参加了这次战役。
战役结束后，一一九军中的一九一师全军覆没，二四七师与二四四师残部撤到天水、武都、兰州等地。同年底，军长蒋汉诚率众通电起义。起义部队改编为解放军独立第三军，改编后移驻西和、礼县整训。一九五O年，独立第三军缩编为独立第七师，属西北军区。
部队整编后，修建天(水)兰(州)铁路。一九五二年，韩老四所在部队改编为铁道兵第五师。先后参加修建了黎(塘)湛(江)，鹰(潭)厦(门)，兰包，贵昆，成昆，川黔，嫩林，京原，襄渝等五十多条国家铁路干线、支线、专用线的建设，参加这些铁路、桥梁、隧洞的修建。在汹涌的江河洪水中，在风沙弥漫的大漠荒原里，在高山深谷的陡壁悬崖上，在人迹罕至的高寒“禁区”，都撒下了铁道兵的汗水，留下过他们的身影！在祖国的西部大漠，西南高原，太行深处，中原大地，创建了辉煌业绩。
一九八四年，铁道兵脱离军队序列，隶属铁道部建制，转为铁道施工企业，韩老四所在部队改称铁道部第十五工程局。
一九六四年，韩老四在部队上找了个甘肃姑娘，二人结了婚。结婚后，两人也是居无定所，辗转不定，没个固定的家。直到八十年代，那时他在新疆修建南疆铁路，才将家固定在库尔勒。
“唉！二哥，咱们这代人就是受苦的一代人，回想半辈子走过的路，就像睡梦！我有时想一想，也感觉命大，怎么没死，还活着……”韩老四说着说着，泣不成声，眼泪纵流，低下头只是啜泣。
韩老三也受到感染，开始默默地流眼泪。谈得正起劲的妯娌三个，与聚精会神听众人谈话的明霞，听不见老兄弟俩的谈话声，才发现二人相向而泣，她们几个人顿时停住了谈话，面面相觑，仿佛做了错事的孩子，有些灰溜溜的样子。
“享一天福，受百日罪，咱们小时候都依靠祖业，衣食无忧，成年以后都受了罪。人啊，这一辈子都有相对好过的时候，也有操心受罪的时候，如一年中的十二节，一节和一节不一样。有的人小时候艰难，后节好过，有的人小时好过，后节艰苦，如老人说的，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一马跑出头的人很少。如今熬过来就好，只要活着就是万幸。”过了一会，韩老三安慰老四。
“解放后，土改开始，我知道咱们家可能会划地主成份，为了家里人，也为了我自己，我不敢和家里联系，弄不好在那时就会把你整死，把命搭上。我是忤逆不孝的儿子，几个老人都是啥时候殁的，怎么离世的，二哥给我说说，我听一听。”韩老四过了一阵子，止住了哭泣，点了一根烟，然后问老三。
韩老三也点了一支烟，停了片刻，便慢慢从解放到土改开始，详细给韩老四叙说那时的经过，以及后来这几十年家中的变故，当时的现状。
这时，夜已深了，二牛和明霞因见几个婶子们干了一天的活，可能都泛了，也困了，安排他们都在明霞睡的屋子里休息睡觉，二牛便与明辉和韩老四的儿子平安一同睡。
众人见老弟兄正谈得入神，就没打搅，出得门来。外面天气很冷，夜色很黑，金石湾此时也一片寂静，没有吵闹声和炮声，只有一阵阵晚风送来青龙山庙上唱戏的声音，悠扬悦耳的秦腔乐声在漆黑的夜空中不断飘来，时强时弱，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