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万里 | 九华山瀑布 / 四六文摘

总第1439期

版权©️归原作者

看来，我手中的钢笔是勾勒不出这个神龙谷了。上山下山的脚步，不时地响在青石板上，那晃动着的身影，仿佛涂抹了墨水和思绪。人在路上，心跳的节奏里传来鸟鸣的声音，仿佛峡谷里的树木前来叩问。先是轻轻的、轻轻的，之后，叩响耳膜的声音会越来越大。最后就响成了直接挂壁的一条瀑布，仿佛天梯似地，让我的脚步戛然而止，望天莫及。

是的，这瀑布就像我久久等候的一个答案。一滴水怯生生地飞溅成了我，耳边响起千军万马的号角之声。狂奔不止的目光，一路上追来，心已经被这种响彻时空的声音挤出了谷外。我只好敬而远之，可周身上下依然是对瀑布的好奇和冲动......

我熟悉这样的瀑布，熟悉它的脸，熟悉它的手，熟悉它的这份问候。这瀑布的声音，来自九华山神龙谷的最深处。在深入峡谷的山路上，前方就像罩着一层又一层氤氲的绿莹莹的雾气。雾气在阳光下的色彩是缤纷的，令人眼花缭乱。太阳的光线穿透了树木，照射在椭圆形的峡谷内，仿佛千万双眼睛在目睹着我......脸颊在喘息之中是红扑扑的，就像生了锈的铁块。汗水顺着头发滴落下来，有的坠落在地上，有的挂在睫毛上，湿漉漉地，渐渐打湿了唇边的微笑。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似乎又勾起我对故乡的回忆，使我从现实中重新回到过去和以往......

我继续走着，喘息的脚步离瀑布愈来愈近。汗水浸透身上的衣服，浸透回忆。手搭凉棚，放眼前方，峡谷和树林里，那一团团浓浓的雾气在飘来飘去......静静的感觉里，这时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仿佛峡谷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人喜欢这样的热闹。一路上的景致是那么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仔细回忆一下，倒是跟故乡的颜色差不多，否则，就不会有这种熟悉的感觉。环顾四周，树上的山果红艳艳的，令人垂涎欲滴。山野枣俏皮地张开了小手，欢迎我的到来。一只小松鼠竖起大耳朵，看看四周没人，就上树摘了一个松果，便匆匆忙忙地下来逃走了。它那笑容可掬的神态，让我牢牢地记住了它的模样......

我想追过去看个究竟，也能与小松鼠亲切地交流一下，并轻轻地握住它的小爪子，告诉它是多么可爱。可是它并不理会我的用意，连一句欢迎我的话都没有，头也不扭地，嗖的一下就窜到树林深处去了。

是人间四月天的天气。天气虽说不冷，但忽高忽低、忽陡忽平的山路上，走得时间长了，就会感到周身上下渐渐燥热起来，衣服是脱了一件又一件。

从前方传来瀑布的声音，恍如一道道闪电。看不见的声音又如光线一般扑面而来，泼洒在我的身上，浑身上下都是。这些让我头晕目眩，眼花缭乱，又如同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倾盆而下，仿佛从未有过这样的快感，穿身而过，穿心而飞，荡气回肠。此时此刻，世上没有比这些感受和体会更令人向往......

又宽又大又深远的峡谷里，其实有很多游客。但在我看来，仿佛只有我一人。空空荡荡的静，很容易产生痴人说梦的感觉，好在我还没有完全身陷其中，拔腿就能从梦里走出来。一旦回到现实中来，我的心上又吱吱嘎嘎地响起雷鸣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堆积在耳边，似乎耳熟能详，又有耳目一新的感觉，更像一条条白练从天上垂落下来，挂在了山顶......

多么熟悉的声音啊，那可是山顶上平静的水流，突然折断了前路，奋不顾身冲向大地的声音。又似乎鸟儿一般突然折断了翅膀，奋力冲向天空的那一瞬间，也是腾空而起，腾空而飞的那一瞬间。我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仰天长叹。虽说白云悠闲地飘在山顶，挂在树端，但前方那些斑斑点点的光线，恰似彩虹带给我的幸福和快乐。我始终坚信这一点，向前的脚步是坚定的。

山上的植被长势非常良好，各种各样的树木和花草淹没了大峡谷。美丽绽放出空幽幽的静，花香在我的呼吸里释放出了惬意。眼看着充足的氧灌透了我，可我有什么办法能避开呢？想来想去，根本没有办法。我已经完全坠入氧的沼泽地，我呼是氧，我吸是氧；我哭是氧，我笑是氧；开心是氧，沉默是氧；孤独是氧，寂寞是氧；痛苦是氧，幸福是氧。在这里步步是氧，惊心的景色也是氧。

前方传来的瀑布声从来没有停止过，始终是铺天盖地的感觉。在一个小亭子里，我刚坐下来，想歇一歇脚，不料天上又下起了太阳雨。阳光下的雨是缤纷的，是美丽的，是有颜色的雨。但在峡谷生气勃勃的密林中，无论从那个角度来审视，看到的总是从树叶上掉落下来的色彩和感觉。有水的地方，常常有人在戏水，在拍照，在观看。人们常常把最美好的身姿、倩影和梦想留在这里......

一只山鸡似乎在森林深处迷了路，它不停地跑着、叫着，一看就知道它已经失去了方向感。而我呢，就像一尾小鱼，从山路上一直游啊游，最后游到一潭碧水里。我围着石头游来游去，一会儿眨巴着眼睛深入草叶里，一会儿又沉降水底，追逐白云；一会儿跃出水面，似乎也想爬到山顶看看......当然了，这些只不过是我的想象，就像来回游动于字里行间。每到一个新地方，总想找一下新刺激，新感觉。人与大自然的所谓和谐，就是相互融合，就是天人合一，就是天地一气。

雨中的山路上，四周到处都是雨滴敲打叶子的声音，似乎它们是我的同伴。哗啦哗啦的声音，急促地响在好奇里，好像它们在跟我玩耍呢。我终于打破沉寂，亮开嗓门，使劲儿地吼了它们一声。它们似乎没有听见，依然拍打着树叶，依然是一片闹腾劲儿。

峡谷里的温度非常舒适、凉爽，所以，人们游玩得兴致非常高昂、浓厚。有的游客，虽说相互之间不认识，但在上山之时，大家彼此之间偶尔都会照顾一下。在峡谷里的各个角落，到处都是瀑布的声音。雾气在林子的上空相互缠绕着，升腾着。一些人为了感受瀑布的力量，有的爬在石头上，有的躺在草地上。有的在沉默中，侧耳倾听着这来自大地心脏的脉搏和跳动。有的在大声呼叫，在呐喊，似乎想把地球弄醒。他们在水里清洗着自己的脸颊和思想，或感受一下水的温度，还有人在瀑布的冲击下，发出尖叫的声音......

瀑布的声音依然在前方惊天动地。身临其境，我周身的血液在奔腾，思想和情绪在冲击的速度下，彻底得到洗礼和升华。目光在水花的飞溅中尽情地绽放，从各个角度伸出去的感觉，都已经浸透了花香，爬满了崖壁。我已身不由己，在这些变化的景色中，悄悄地成了它们中的一员......

各种各样的森林我都触摸过，其中，九华山神龙谷的森林感觉比较特殊。森林里似乎没有一点声音，其实这些都是错觉。荒凉的声音，孤独的声音以及各种各样的植被拔节的声音，它们好像都纠结在一起，响在一起。比如瀑布的声音，在它们从远方传来的同时，这些声音就位列其中。只不过它们的声音比较小，夹在其中，难以辨别而已。最后还是一只鸟儿打定注意，清脆的声音随后就响彻了这一片林子。

其它的声音好像都可以忽略不计，也好像落了难似的，非常渺小，可怜。特别是在鸟儿鸣叫之后，林子里便传来它们的唉声叹气。虽说花儿的声音开得很鲜艳，可是一到了峡谷里，扑面而来的的香气，沁人心脾，似乎娓娓动听的鸟鸣之声......在它们眼里，最厉害的，始终就是峡谷里到处飘飞着的瀑布的声音。好像一串串感觉相继绽放，在峡谷里，最终绽放成了各种各样的姿态和笑脸。清凌凌的声音让人荡气回肠，似乎是心里积淀已久的，终于释放出来了。心儿在树上携着这种声音飞向蓝天、白云，感觉山顶上，心儿和脚步已高过所有的山顶。甚至，还有人听懂了瀑布的语言，学会了鸟的模样......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远方，目光里虽说已经浸透瀑布的声音，就连那峡谷里的树叶,也是水汪汪的清澈。甚至，连我的双手都有了瀑布冲击的能量。我了解瀑布的心情，言谈举止，故而也响成了瀑布，有的像雾一样飘逸，有的像风一般潇洒，有的各奔天涯。故乡就是它们随遇而安的地方，就是它们随时栖息的角落。在这里，我仿佛水中游动的鱼儿，仿佛拔动寂寞和孤独的浮月，目光常常抚弄奔腾的古筝......

如今，瀑布的声音从天而降，垂挂绝壁。那震耳欲聵的沉默，犹如和蔼可亲的门神矗立在我的眼前，护佑着这里的一切......说实在的，瀑布就是我的灵感和源泉，就是我所钟情的美的化身。当我离开峡谷，已经走了很远很远的时候，突然发现我的心已经游离开了我，回到了瀑布的身边。

2019年5月14日下午一稿

2019年5月28日下午二稿

2020年7月1日下午三稿

2021年4月24日午时四稿

本文发表于《百柳》杂志 2021年第03期

田万里，1963年4月出生，河南鹤壁人，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其中中短篇小说、散文、散文诗、诗歌、报告文学、文学评论散见于《人民日报》《河南日报》《中国作家》《诗刊》《长江文艺》《北京文学》《十月》《青海湖》《散文选刊》《渤海风》等数十家报刊；多次获奖并入选多种版本，如散文《你走不出这片枫林》入选当代情爱散文精品大系A卷《情殇》（1995年4月长春出版社出版）；散文《呼吸儿子的气息》入选中国散文学会推荐的经典散文版本《零距离致孩子》（2006年5月学林出版社出版），入选青少年美文阅读暨百年经典《散文精读》（2008年5月第一版、2013年1月第二版，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2010年9月荣获“中国当代散文奖”；散文《青花艺术》入选《天下阅读》（品位第五辑）；散文《陪父亲喝酒》入选《中国最美的散文》（2013年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散文《华山印象》《等你归来》《你走不出这片枫林》《秀发上的女人》2010年9月分别入选新版中国散文大系《旅游卷》《抒情卷》《军旅卷》《女性卷》，并分别荣获“当代最佳散文创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