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高世名:幽淡苍茫中决出光华——对吴山明老师的一点理解
各位前辈,各位同仁,
今天下午,大家对吴山明先生的艺术、教学、成就、事迹和人格做了非常真诚、相当深刻的阐述,表达了对吴老师的敬爱、哀思和怀念。我代表中国美院感谢大家!
中午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重新翻阅吴老师的画册,就好像是在跟他聊天。有句话叫“当时只道是寻常”,吴老师从来都是宽厚随和、热情积极,以前我还是不够珍惜跟他的交流,现在非常惭愧,非常后悔,真是“闻道方知重,当时未觉恩”。下面我把今天中午我的感想跟大家分享,同时也求教于吴老师行犹未远的在天之灵。
绍兴老农 80×46cm 1995年
人物画是中国绘画史上的第一个高峰,宋代以后山水花鸟蔚为大观,人物画却逐渐衰落。在二十世纪,随着社会主义革命,民学大兴,人物画重新走到了中国画舞台的中心,迸发出巨大的活力,形成了“徐蒋体系”和“浙派人物画”等具有高度创新性的现代风格。吴山明老师正是在这样一种时代氛围中开始学习人物画的。一方面,他从前辈那里继承了一种深扎现实的信念,一种对民众、对普通生活的热爱。另一方面,与他的前辈们相比,吴老师拥有更大的创作空间,更放松,更自由,更灵动。吴老师那辈人保持了一种基本的态度,无论是画西藏老人、苗疆姑娘还是绍兴艄公,他都表现出一种朴素的爱,平等而真诚。这种艺术的诚意,让我既感慨又感动。这是艺术家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又是今日艺术界最缺乏的东西。
一是强调意笔线描。美术学院讲的造型通常都是从素描来的,但是意笔线描所带出的,却是一种由笔墨生发造形的方式,这是中国画自主的“造形”体系,跟西方素描所成就的“造型”是不一样的。这种“形象”跟笔墨的运作结合在一起,随情而动,笔笔生发。
二是强调水墨速写。用软的笔写硬的形,难度很大,目的是操练对笔墨的亲熟度与敏感性。从意笔线描到水墨速写,这正是中国人物画本体语言的自觉。
吴老师在创作中强调两点:一是语言的“纯化”,二是风格的“极化”。纯化比较好理解,我谈一点极化。吴老师讲:要将风格推到极致,需要胆魄,要有狂气和狠劲,要“自作主张”、要“目中无人”。这是另外一个吴山明——在这位宽厚长者背后,是一个充满实验性和冒险精神的探索者。这种探索在1989—1990年代的笔墨实验中发挥到了极致。他在笔墨的开放中得法,特别的自由,特别的烂漫。他自己讲——“在可控不可控之间得其迹,于似是而非之中求其是”,这是他作为一个艺术家最好的状态。他何以能够进入这个状态?何以能够保持这种状态?我认为这是基于他对黄宾虹先生的长期研究。虽然吴老师只是在小学生时邂逅过一次晚年的宾翁,但是却终生与之对话。
吴老师对宾翁的取法一望可知,一方面是笔墨同构,笔法即墨法,墨法即笔法;另一方面在于对宿墨法的探研。黄宾虹先生善用浓宿墨,取音乐中的高声段,于浓重中求灵性;吴山明老师善用淡宿墨,取音乐的中低音部,于灵动中求厚重。黄宾虹是浑厚华兹,层层深秀,吴山明是虚淡晶莹、温润清新。
从1996年《造化为师》的背景山水中,可见吴山明老师对宾翁的理解是非常到位的。这真是“国美之路”上最美妙的事情,对黄宾虹先生最推崇、最孜孜以求的是一位人物画家,吴老师从对宾翁山水画的研习中获得超越前辈的路径。
吴山明老师说:以宿墨做画,虽有时偏离物象,但拓宽了感觉的领域,所谓“混沌中见形痕,朦胧中现灵性”。他强调用“大水大墨”做“水墨散文”,这个“散”的精神,是他一直在追求的东西,太朴一散,散而不乱,散逸冲淡,淡者愈真。他的宿墨松透灵动,有古淡之质,有鲜灵之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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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吴老师1995年画的《大凉山之秋》中,三位老人在晒太阳,纯以淡宿墨的线条勾勒而成,就是他始终强调的拉长线,那线条如此丰富,浓淡干湿,力度节奏,变化万千,所以这三位老人的形象才会如老松,若巉岩,得一种浑茫沧桑之气。书法中讲究“始转见性灵,点划为情致”,在吴老师的作品中转化出无尽画意。他八十年代的《雪山之鹰》是真正的笔墨实验,拖泥带水,痛快淋漓,简直是宿墨湿笔与枯笔焦墨之间的精妙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