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名作】| 詹仕华作品:喜马拉雅之冬
八月,我们进入墨脱山口,雨雾弥漫,夏雨潇潇。开路的战士不停挥镐破土;坡上,冒雨拾柴的战士背着滴拉着雨线的枯枝,在时而三两声清悠的鸟鸣中走过。来往的马帮不时踏踏踩过山岗,粗重的喘息如头上的铅云。我们疲惫地走进接待站,脱下湿衣,倒头便睡,脑海里除了一派茫茫的风雨,并没留下什么值得特别回味的景致。
两个多月过去,为赶在大雪封山之前闯过四千多米的雪峪雄关多雄拉,我们从海拔数百公尺的亚热带前沿,告别阔叶林,向一千多公尺的温带、三千多公尺的寒温带行进。穿密林,过峡谷,越峻岭,入疏林,色彩越来越淡,四周的雪岭勾出一道清晰的雪线。渐渐,寒风烈烈,雪花飘洒,冰冰地打在脸上。连日在崎岖山道上奔波,加上这沉闷的天气,我们呼吸困难,浑身酸软。想着前面要翻越的雄关多雄拉,真有些望而却步了。按计划我们得在这几天大雪封山前岀去,一但被雪封在墨脫,就得来年八月开山才能岀去了。
我们找了一道石坎,准备坐下歇歇,再向上攀登。蓦然,灰蒙蒙的背景中,一片灿燃的色彩扑入眼帘,如熊熊燃烧的火焰。我们忘了疲惫,爬上坡崖,只见漫坡遍沟深红、金黄、浅红、淡绿……一团团,一片片,在雪絮和雾霾里浮涌、旋动,千姿百态。衬着洁白的雪岭、坡谷,那么醒目耀眼!我们像沐浴在霞晕里,又像置身在无际的花海中,心潮起伏,情思喷涌。没想到喜马拉雅大山深谷的初冬,竟藏有这么一个美丽的所在!我们在山谷中留连,任雪花在身上扑打,雪霾在脚下涌荡,把途程的艰辛抛在脑后!
不知过了多久,叮叮咚咚的铃声滚过雪原,悠悠地萦绕耳边。
透过飘飘的雪絮,见两匹驮着行装的乌红骏马,在远处坡坎红枫树下不时摇动脖颈,抖掉身上的雪花。浮动的雪雾里,两名战士和几位地方门巴族干部,默默地静立在插着木牌的几个土包前,隐约可见木牌上写着“开路人之墓”的字样。他们正虔诚缅怀为开山筑路献身的烈士。飘撒跌落的红叶似纸钱在他们身边飞舞。当年公路修到这里遇上塌方,修好的路成了绝壁,县里的一位珞巴族干部病重必须转至山外林芝,被堵在这坍塌的绝壁处,几名战士套上吊绳在悬岩挥锤破崖,炸岀一条通道,送过病危的干部,山上泥石冲下来,将两名战士和一位民工卷到谷底......我们爬上坡坎,向开路人、向这块土地的献身者肃立致敬。两位战士牵马过来,说:“和我们一起走吧,晚了翻山就困难了。”我拾起一片红叶,看看天色,跟随战士向坡上攀去。
一边走,一边回眸身后沟里如霞的红叶和“开路人之墓”。翻卷的浓雾,漫向我们,卷过头顶,山川和满沟的红叶被雾霾淹没得无影无踪。
爬上山腰,雪片旋舞。风,堵得人喘不过气,一路的老张呕吐起来。我们一步一蹲地向前挪步,脚下一滑,接连掉进了雪坑。
“你们——在——哪儿”,只听几个声音在急急地呼唤,“——在——这儿”,我们的嘴已有些不听使唤。听见叫喊,费力地撑起身来,却爬不岀雪坑。坡上两个雪团滚到我们身边,甩来绳子,把我们拽了出去,又托往他们的背上,将我们背放到避风处,然后,双手刨开雪地,扒拉出一堆柴禾,在我们身边升起火来。此时我们才看清,两位战士冻红的脸和围着我们浑身雪花的几位地方同志。“没事吧?”见我们点头,松了口气,说:“慢慢走吧,不然,天黑了,会困在这里。”他们夺过我们的行装,紧紧脚上的鞋带,前头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叮嘱:跟上,踩着脚印走,并将一片片耀眼的红叶丢在身后,形成一道鲜艳的路标。
我们一个跟着一个,踩着两位战士丢有红叶的脚窝,一步一喘,向山上攀去,向山顶爬去。
我脑海里涌现出这条山道上开路大军的身影,开山放炮的壮阔云烟,风雨跋涉的驮运马帮,身背机件翻越山岭的战士,和门巴群众背着小山般的山货,柱着丁字拐杖远出交换的情景……为着边彊的建设发展,人们战胜艰难险阻,让边疆一天天美好起来。这是多可贵的精神呀!我心里升起敬意,脚下有了力量。
我攥着手里的红叶问自己:与这样的人在一起,有什么险阻不能逾越?有这样的人守卫,该多骄傲!为着报偿这里的人们,喜马拉雅崇山峻岭,才出现一个个像这里的雪峪一样艳丽夺目的所在。它是激励我们为美好而奋斗啊!
是这样吗?巍巍的喜马拉雅,我的喜马拉雅……
本栏目主编:沈曼妮
作者简介:詹仕華,从边关到平原。在《解放军文艺》、《昆仑》、《诗刊》、《中国作家》、《人民日报海外版》、《西南军事文学》、《四川文学》、美国《新大陸》等国内外数十家报刊发表数百篇首作品;出版作品集《从边关到平原》、《我的圣地雪域》等。先后获西藏自治区年度优秀作品奖,全国第二届青年诗歌节奖,中国文联出版社、《中国文艺家》杂志征文奖,四川散文奖,中国作家杂志社征文一等奖,中国散文学会征文一等奖,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作品集一等奖等。作品收入数十种选集。现居四川德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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