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里煮雨
净手,焚香,抚琴。
窗外滴滴答答的雨点,落在青石板上,落在翘角飞檐上,也落在我的心里。这一落,便似停不下来了。
琴音在雨声里渐渐消歇,尚未燃尽的香在这有声的静默里依旧袅袅。虽是浅夏,却因为这雨多了一分寒意。我不满足于只在空旷的屋子里听雨,索性离开琴案,甚至不及去倚靠平日里爱极了的木头门框,但把整个人都交给了雨。是了,古镇里煮雨,未必煮出火热,却极有可能是清凉。
不知道还有谁如我一般,看得见这雨水的蒸腾。雾气氤氲出一幅绝美的图画,岁月便模糊在画里,浓浓淡淡,清丽且脱俗。
烹茶于壶,煮雨以心,同样都有一缕清幽,让人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多一份宁静。然而,茶香透骨,雨气入心,前者是品味,后者靠修行。只是这种感觉,别处不容易得到,惟有古镇。古镇也并非处处都能如此,当曾经的淡远清高在繁华红尘中被完全淹没,沾染了太重烟火气的那些古镇,也便俗了。
我落脚的窑湾古镇有大不同,她曾经被历史遗忘过,而今也尚未洗尽全部蒙尘,看似已经朝着现代文明跨出了一小步,偏又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就这个样子最好了,正如我在另一篇文章里说的,她不媚不妖,有七分书卷气息,还有三分市井味道。这样的比例分配也是刚刚好,让她不至于过分离群索居,但更不至于流俗。虽然谁也不能保证,有那么一天窑湾终究也会沦落成一个只是供游人拍照与消费甚至是艳遇的场所。不过那又如何?至少现在我可以尽情享受她的静谧,她的高冷,譬如在向晚的清风里发呆,譬如在漫无目的的闲逛中听雨。
古镇的老树,或盘根错节,或茕茕独立,在我一路闲散的游历中沉默。皂荚树上的果实长长的垂挂在雨中,陡一闪眼,还以为是一幅青纱。高大的枣树上,缀满了一粒粒绿色的宝石,因为雨水的浸润变得更加透亮。古槐们恰似得了天地的灵气,枝繁叶茂却也罢了,还兼满树细碎的白色花朵,风过后,摇落一地缤纷。所有的树木花草,都在这夏日微雨中,愈发挺拔或是清朗。它们想来也知道,这是天地赐予它们的玉露琼浆,所以不遗余力的尽情享受,也不顾一切生长的愈加繁盛,好似在向上苍诉说心中的感激之情。我不曾看到狂风骤雨中它们的样子,但想来就算遭遇上,过后它们依旧是要蓬勃出一股力量来,回馈这场大自然的肆虐或是恩赐。
人生如茶,红尘如雨,茶有浓有淡,雨亦有疾有徐。能在微雨中从容,暴雨中安然,需要有一种心境。这种心境,是青山不厌三杯酒长日惟消一局棋的淡定,是名应不朽轻仙骨,理到忘机近佛心的超脱。恰如此时古镇,不因你留恋人间纷扰便冷眼相待,亦不因你眷顾她的清冷而许你太多缱绻。
触摸已经为数不多的古建筑,老墙上的青苔似在诉说年代的久远。其实,相较于秦砖汉瓦,它们还只算得是挂着红肚兜的小娃娃,但此时却在丝丝细雨里,处处透出沧桑的味道。人生便略显短暂了,譬如我现在,恍如花开半夏,匆匆告别花季,回首来路,有一半明媚,有一半惆怅。还好,这个时间已经足够令我笑对人生聚散,岁月蹉跎。古镇里这一场雨,辽阔了我人生的银幕,悠远的不单单是时间。
“踢踏!踢踏!”小巷的尽头,隐隐传来好似木屐踩了青石板的声音,偶尔还好像溅起了水花。我想象有个温婉又俏皮的女子,正著一身民国时候的素衣朝我走来,挽着妩媚却不妖冶的发髻,撑一把小巧的油纸伞,和四周的雨丝玩一场若即若离的游戏。这样的雨巷里,真的只适合那些既带着古典味道,又不乏摩登气息的女子穿过。而我,或者你们,只需看她披一肩零落的凌霄花,浅笑间飘然掠过,留下香风一缕,醉了心田。
雨中的窑湾,也愈发的水波潋滟。窑湾西边依傍着黄金水道大运河,当年水运繁盛时节,曾经日过桅帆千杆,夜泊舟船十里,即便今日,陆路与航空的交通发达让运河水道渐渐退出历史舞台,置身河边,依旧可以看得见帆桅林立、舟辑相连的壮观景象。运河岸边的浅滩上,盛长莲藕红菱、薄草芦苇,沿河风光带更有各色花草娇艳可人,伴着阵阵荷香,叫人流连忘返。
古镇里的水域虽然不甚辽阔,但因了几处小桥流水,且是在雨帘掩映当中,倒是更多了一分江南水乡的柔美。黑篷的小舟安静的泊在水面,因为是雨天,也就少了游客的青睐,很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对岸的芦苇丛里,偶尔飞出一只不知道究竟是鸥还是鹭的鸟儿,翅膀扑棱一下,在河面扇起道道水纹,一漾一漾的向四周荡开,美的叫人心颤。
这一刻,心静如水。所有烦琐的过往,都似随点滴细雨落在这河里,须臾不见。我微笑。这雨,才算是煮出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