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借着酒劲，偷偷爬上了那堵墙
◆ ◆ ◆
我喝了酒，跌跌撞撞地从酒吧出来。
我像个疯子一样，冲着路人大喊大叫。看着他们对我避之不及，我放肆地大笑，我乐于欣赏旁人的恐惧。
“妈的。”我不悦地低咒，酒瓶在地上瞬间变成了粉末。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变态，真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这个世界，没由来的。
这是一座古老的墙，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这里的，又是怎么出现的。它就像谜一样，越想越无法自拔。
我坐在墙脚，随手摘下身边的一根青草，叼在嘴里。那股混着泥土味的苦涩，才能让我片刻清醒。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我不禁啐了一口，虚伪。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看了眼那座喧闹嘈杂的城市，“好了，再见。”
今晚无月也无星，浓重的黑幕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使劲地蹬了几脚，便顺利地上了墙，面前的这座城市一片漆黑，连一丝轮廓都无法窥视。
我突然觉得刺激，就像深海里的鲨鱼闻到血腥味般，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我得去探索它，我这样想，自然也就这么做了。
我顺着墙，滑了下来。我靠它这么近，竟然如此清晰地听到了心跳声。是啊，在这个没有月的夜晚，我什么都看不见，却不可思议地听见了心跳声。
我开始汗毛直立，全身僵硬，我转身想回去。可是，奇怪的是，怎么也爬不上去，明明刚刚还那么轻松的。我气恼地踢着墙根，后面微凉的风，就像一双冰凉的女子的手，在挑逗着我的情欲。
我扭过身，不停地往前走，不，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不受控制地往前走，连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一）
月光洒了下来，清冷得像结了一层霜。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的确，我这样跌跌撞撞的走在路上，竟然一丝人气都都没有嗅到，这一点都不正常，这么大的城市，怎么可能会一个人都没有呢。
在那个小巷口，我瞧见了一只黑猫，有着一双诡异绿眸的黑猫。它盯得我头皮发麻，可我却怎么也移不开眼。我看着它露出了那嘲讽的表情后，摇着尾巴，消失在黑暗中。
这是一条狭长的巷子，像是从那些石屋里硬生生地挤出一条缝隙来的，小的要命。许是常年潮湿的缘故，石面上长满了青苔，让人不禁生寒。
巷子里传来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看见那个胖子压在一个女人身上，而女人更是一脸享受，极尽谄媚，旁边站着的一群男的淫笑连连。胖子很胖，在这样漆黑的小巷，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满身白花花的流着油的肉，而女人则是炭黑般的肌肤。白与黑的野性冲撞，一丝美感都没有。
“呕。”我开始吐，越吐越凶，胃汁混着酒水，刺激着我的每一个器官。
“哈哈哈....”一阵嘲讽地声音传来，那群孙子像看好戏一样看着我。
可我那时根本没心思管这些，我抬起腿，便开跑。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到底在哪里。我总觉得这条巷子是个无底洞，我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二）
这条巷子里没有灯，只有穹顶上漏下的几缕光亮，可我抬头却看不见月亮。
我又看见了那只猫，那双在黑夜里发着悠悠绿光的双眸死死盯着我，一动不动。
“求求你，别砸了。”
“滚。”
“妈妈...”
听着巷子里传来的声音，我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那个地方正在发生什么，可我知道并非好事。
我沿着墙，慢慢靠近，门开着，我可以偷偷地窥视里面的一切，并保证没有人会发现。地上七零八落地散着各种东西，我看见那对母子害怕地抱在一起，像极了暴风雨中两棵相互依存的小草，他们太弱小了。
“臭婆娘，快点把钱交出来。”三个壮汉堵在他们面前。
“我们真的没钱啊。”
“没钱是吧。”我看见那个男人一把扯过小男孩，狠狠地揪起他的头发，我看见那个小男孩，一脸恐惧，可是他眼里流露出来是不屑。
我一定是看错了，我想，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出现这样的神情呢。“没有钱，我就用你孩子来抵债。”
“大哥，求求你们了，我们是真的没有钱。”
“大哥，我们换别家吧，别他妈浪费时间了。”
男人越发用力地拉扯着他的头发，他不得不仰起头来，以减轻他的痛苦。这是一张幼狼的脸，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觉得，可是真的很像。
男人抽进手中的烟蒂，丢在地上，然后抬脚使劲地碾。男孩倒在地上，很快，我什么都没有看清，只看见那个男人像踩烟蒂一样地踩在他的脸上，他一声不吭。
（三）
启明初现，天边亮起了微光，我舒了口气，人嘛，在有亮光的地方，总会莫名的心安。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呆了整整一夜，我全身上下都有些僵硬了，不觉伸了伸懒腰，恍若重生一般。
可很快我便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离我那么近，我感觉自己的血脉像是被冻住了，我想迈腿跑，可以却全身无力。偏偏在这个时候，为什么，我开始觉得自己可笑，真像个懦夫，真像。
我看见另一个男人进了那间小屋，我有些揪心，为那对刚刚遭难的母子，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我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娘们，为什么要多愁善感呢。世界上有很多事不受控制，比如情感。
“你去哪了？”女人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和豆豆两个人，对着一群大男人有多害怕吗？”女人站到了他的面前。
“滚。”他不耐烦地推开她。
“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到底有没有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我说，你这个死三八到底有完没完。”男人抬起手，便扇了女人一巴掌。
“你凭什么打我妈？”男孩推开他，挡在了母亲前面。
“凭什么，凭我是你老子。”
“你不是，不是我爸。”
“好啊，小兔崽子，几天没打，皮痒了是吧。”男人随手拿起一旁的棍子便打，嘴里还念念有词，“我让你嚣张，让你看不起我...”
我突然觉得他像是在发泄什么，拿自己的孩子出气，真他妈的不是人。
可我呢，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竟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点动作都没有，不，应该是不敢有。不管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潜意识里，总会选择先保护自己。
“不要打我的孩子...”女人变的面目狰狞，可是在男人的棍子下，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男孩死死地护着母亲，强忍着一声都没有吭。他才只是个男孩，只是个小男孩呀。
（四）
吵闹声离我越来越远，我不知道这样的悲剧还会在多少户人家上演。我开始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为什么我要选择来这里呢，要不是我非要发疯，跨过那面墙，我或许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这样一些不堪的事，这么一些不堪的人。
我后悔了，真的。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在地，天已经大亮了，可我的眼前却一片黑。我晃了晃神，四周堆满了垃圾，还有些老鼠、蟑螂的尸体，我开始吐。
可是整整一晚，我什么东西都没有下肚，所以只能干呕，可这种也是最折磨人的，我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像极了要饭的。
我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四处游荡，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我还在那个小巷子里。
我开始焦虑，像是被关了禁闭的人。因为在这幽深的巷子里，我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难道这不可怕吗？所有的人像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至少不久前，我还看见了几个人影，现在只剩那令人作呕的死尸气味了。
我已经饿得前胸听后背了，我想，若是再没有食物，我怕是走不出这个巷子了。我必须找点东西果腹。
我看见不远有烟飘起，这是希望的火光。老人佝偻着背坐在地上，嘴巴不停地动作。我咽了口唾沫，紧张地上前。
“老伯，可以...”
话还没说完，他就像受了惊的小鹿躲进了墙角，随后加快了动作，我看见他的喉结一刻不停地在滚动。我显得尴尬，刚准备转身离开，便听见了脚步声。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到了这里，我的听觉便变得异常敏锐。
（五）
“臭老头，快给我。”一个同样瘦弱的男孩站在老头面前，和他争抢手里那不多的粮食。老头珍宝似得，紧紧地把它护在胸前。可他这一行为惹恼了那个少年，他遭到了拳打脚踢。
我有点看不下去，上前一把揪起那个男孩。是的，用揪一点都不过分。他很轻，就像那些小动物一样，我突然觉得我下手重了，毕竟我们力量相差悬殊。
很奇怪，他没有反抗，只是凶狠地盯着我，仿佛在告诉我，你完了。
我转身去扶老头，“你没事吧。”
他没搭理我，当我有些尴尬正想收回手的时候，他突然把他的食物递给了我。
他扭头不看我，我知道他让我吃。
我有些感激地看着他，我很需要这份食物，真的，我必须保持体力，走出这里。
我张嘴去撕咬，可是，很快，我便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老头很不开心，我知道他在告诉我，我浪费了他的食物。
食物？我端详着手里那一团黑的东西，是没有烤熟的老鼠尸体。我使劲地往外吐了几口唾沫，刚刚的那一口，我甚至感觉到了它的毛发，还有它那冷却太久而变味了的血液。
我开始害怕，感觉手里拿的东西正在一寸寸地侵蚀我的皮肤。
“想出去的话，就吃了它。”
我疑惑地转头，老头怎么会知道？可他已经起身走了，留给我一个孤寂的背影。
我想，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惜，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我闭上眼，狼吞虎咽地吃下了手里的东西。老头说得对，要想出去，首先，我必须活着。
（六）
夜幕很快便降了下来，在这可怕的巷子里，一天只是眨眼之间。我想留住那抹夕阳，可是可怖的黑暗还是密不透风地包裹着我。
“喵..”是那只黑猫，我敢确定，它现在一定用它那双闪着绿光的眼睛看着我。我不敢动，全身僵硬着。
我听见它那它的爪子在地面上不停地挠着，我是听不得那种声音的，全身上下都开始变得不舒服。我僵硬地迈开步伐，可它却不离不弃，一路死命地跟着我。
后来，我忍无可忍，不得已与它正面交锋，最后赶走了它。
我步伐有些虚了，还在这个巷子里绕。我开始佩服自己，我是压抑了多少情绪，才可以继续在这里寻找出路。
我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可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不堪，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惊讶了的。
我顺着那股血腥味摸索，很快，便看到了一具尸体。
他死了，还保持着乞求的姿势。我不知道是谁杀了他，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在这样的夜里死去，恐怕谁也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死的，杀他的又是哪些混蛋，虽然与我无关，可我却在那一刻讨厌自己为何来到世间，又为何自不量力地到了墙的另一面，见了这些污秽的东西。
我只能选择转身离去，这是我在这里学到的，什么叫做无能为力。是啊，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选择离开。我突然感受到背后有股绿光正在盯着我，让我不禁头皮发麻。
（七）
我拐进一条小巷，黑暗里伸出了很多手脚，我被压在墙上，动弹不得。我刚想叫，他们的拳头便落了下来。一拳接一拳，我的意识慢慢地流失。
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吧，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呢，在这个时候煽情，我真觉得自己没救了。可是有什么办法，我一点劲都使不上。
很快，我开始不疼了，我觉得好笑，快要死了吗？竟然会死在这里，我想，我还没有谈过一场恋爱呢？还没有娶妻生子呢？现在死在这样一个无人知的小巷里，凄惨地结束我这一生。
天下起了雨，我脸上感到了丝丝凉意，我伸手去抹，血水混合着雨水，像极了妖艳的曼珠沙华。
我惊坐起来，他们人呢，刚刚压制我的那群人呢。虽然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他们，可他们眼里的愤怒是闪着光的。
我眼前灯火通明，我慌乱地转过身，是那面墙。我站起身来，拼命地跑，不停地跑，我不敢歇。直到站到了茫茫人海里，我才觉得我真的是活着的。我突然觉得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亲切。
（八）
可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在那个黑夜，我成功地爬上了墙。我看见了那只猫，在那个黑夜里，它那双绿眸紧紧地盯着我，我也紧紧地盯着它，谢谢。
是啊，这一切都像个谜，那晚我记得我分明是受了伤的。不过，谁知道呢，说不准这只是场梦罢了。
这是一个月夜，月光很亮，透过玻璃照了进来，落在地板上，清冷的像结了一层霜。
我合上手中的《双面墙》，起身站在落地窗前。我眺望着远方那面古老的城墙。我感觉到它是那么近，就在我的面前。我听到了它强有力的心跳，它在召唤我，真的。
我始终相信这是个真实的故事，里面一定还有着什么，至今未被发现的东西。
父亲，我一定会会找到双面墙存在的真正原因。
那晚借着酒劲，我偷偷爬上了墙。
作者：冷夜桐
创艺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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