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长篇连载)春梦 2
上课钟声响起,一个青年汉子走上一一会议室的讲台,他双眼皮,皮皱隔地远远的,黄黄的络腮胡子,嘴唇上和下巴都刮得很干净,只留下腮边的八字须,白白胖胖的脸膛。他穿着圆领黑妮子大衣,里面是高领黑底褐色花叶衬衫,暗绿绦卡马夹,敞着胸,他的面貌很像俄罗斯的某个音乐家。
他讲课慢条斯理,反应迟钝,语言空洞,且逻辑性很差,颠三倒四,除了“阶级斗争”、“无产阶级专政”、“反潮流”几个热词外,几乎没有什么新鲜东西,人们觉得听他的课需要极大的耐心,一不小心就会打瞌睡。他讲着课,一些人哈欠陆续响起。这就是圆铃公社教育组的教研员杨卫东,据说他除了能背诵主席语录,他还很会拍马屁,因而深得公社书记和文教助理的赏识。这样的人,仕途上也许平步青云,但在专业方面,几乎是一个白痴。听完教研员的训导,人们怏怏而回,大失所望,朱友剑举着空白的笔记本,悄悄地说:“这位先生,转了一个大圈,放了一个小屁。”
已是阳春三月,却下了一场雪,这突然的雪伤了张家的杏花,惊了李家的桃花。在这乍暖还寒的时节,杨树柳枝依然碧绿,于村庄的远景上多出了一抹葱郁和淡蓝色雾霭。这样的天,肖承均再次想到张丽芹,想到她的时候,已经是昨天的故事了。
虽然,班里的男同学还没有到二八天葵至的年龄,长脸贾震强已经长出来小胡子,他能看懂张丽芹的眼神,他说张丽芹已经会抛媚眼了。张丽芹是肖承均的同桌,她是班里的黑里俏,虽然皮肤比较黑,但是黑的均匀,眼神溜溜可人,她开朗活泼,很是惹人喜爱,她的确有些早熟,她的身体发育似乎比同龄的女孩快了半拍,胸部已经有些自信的凸起,就是穿着棉裤,也掩不住臀部优美的曲线。
另一个课间,肖承钧移桌靠近教室的窗户,借着亲切的阳光,他铅笔专心画语文课本上插图,他手冷地有些握不住铅笔,张丽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说:“手冷吧?我给你暖和一下。”她一下抓住肖承钧的左手,肖承钧见有别的同学,抽缩回手来,脸涨红了。“怕啥,这有啥。”她又抓起他的右手,用两手捧着为它哈热气。肖承均分明听到,四周传来嗤嗤的笑声。
黑里俏从老师办公室回来,看她不高兴的样子,一定是挨了训。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再说也不怪她啊。肖承钧见同桌困乏怠倦的眼神,这样猜想。又一天上午,天色灰蒙蒙的。小飞虫已在校园里飞舞,是惊蛰的时候。走过那一块小草坪,可以闻到嫩草甜丝丝的清爽味道。课间里,大家在校院里尽兴的玩,女生踢着毽子,男生跳方。唯独张丽芹坐在较远处一棵断头的柳树下,那柳树只有几条细弱的枝条,挂着春绿的旗帜。
为了参加县里的运动会,公社里要各个初中学校选拔运动员,体育教师就推荐了张丽芹参加学校的体育训练,张丽芹却说一运动就肚子疼。“你真傻,这么好的事你不去,太可惜了。”肖承钧说。因为张丽芹有两条长而健壮的腿,肌肉筋腱发达,很适合长跑。张丽芹瞪他一眼:“小孩子,懂得啥呀。”其实是,她家里穷,吃饭总是吃个半饱,经不住体育高强度的训练。
自习课,肖承钧身后,长脸贾震强悄悄塞给了张丽芹一张纸条,她好奇地接住,偷偷展开看了,眉开眼笑,又忽而皱起眉头,阴沉了脸色狠狠地团起纸条。她回头乜斜了身后那贾震强,豁地站起来,杏眼娇嗔,如灯花忽爆,她把纸团重又展开,疯狂地撕碎,抛向空中,“熊样!”她胸脯起伏着,怒气难平,全班人都屏住呼吸看她,她“呸”了一下,重新坐好,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了。
好多同学猜测,朱友剑老师一定会很快知道,他饶不了这个驴脸小胡子。两天平平静静过去了,张丽芹像往常一样,该上课就上课,课后有说有笑。第三天午饭后贾震强回到学校,发现自己的书包不见了,旁边的女同学只是偷笑。他找遍了教室的每个角落,最后,他在村后芦苇湾里捞出了自己的书包。又一天,他就退学了。他父亲来扛他的桌凳,给朱老师说,家里人手紧,需要劳力,家里也没钱供他。朱老师劝说无效,无奈地点了头,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肖承均趁课间继续用铅笔给语文书上的孔乙己做插图,张丽芹紧靠着窗户,似乎在看书,又像在思考问题,同伴叫她她似乎没听见,迟钝地像是另外一个人。有人悄声对肖承钧说:“张丽芹要出嫁了”,另一个女同学瞪了他一眼:“胡扯,哪有这么小就嫁人的”。“是真的,嫁给了她姨表哥,在省铁路上上班”。另一男同学补充道:“那是订亲,她要跟他姨夫姓,长大了好接班”。这一消息,使肖承钧蒙了,朦胧复杂的心情使他潸然,朝夕相处的同桌,就这样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