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伪造的文书,为何成了欧洲国王们几百年的噩梦
惶恐的教皇
公元752年10月,罗马教皇史蒂芬二世在御座上眉头深锁,自继任以来坏消息就一直接踵而至。伦巴第人在阿伊斯塔夫的带领下对意大利半岛步步蚕食,751年攻陷拉文纳教区后他就再也不忌惮对相同信仰者使用武力。
拉文纳主教被他杀死,主教的宫殿成了他的王宫,这个狂人以那里为基地两年已经把罗马城包围在势力范围内。要不了多久估计世界上将再没有教廷这个机构,自己也将成为末代教皇,没有军事基础的教廷对这一切束手无策,只能向外部求援。
能够救援的人只有两个,东边的拜占庭帝国皇帝君士坦丁五世和西边法兰克王国领袖矮子丕平。几番权衡后史蒂芬二世选择了向东求援,拜占庭帝国的实力明显更强大,况且教皇对矮子丕平那双充满野心的眼睛满怀戒惧,他清楚的记得先代教皇与丕平为了结盟反复的书信谈判,那绝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
然而现在去拜占庭求援的弟弟保罗却带回来一个坏到极点的消息,拜占庭帝国此时正受到南方阿巴斯·哈里发和西北游牧民族的同时攻击,君士坦丁堡没有一个士兵能够派往西方。保罗数次苦苦哀求之下,帝国皇帝给出了他的建议。
按照罗马古代的政策行事,拉拢其他日耳曼部落来打击伦巴第王国,拖延到君士坦丁堡能够腾出手派援军为止。听弟弟叙述到这里的时候,史蒂芬二世有种狠狠把牧杖砸在地上的冲动,等你们腾出手怕是永恒之城都变成阿伊斯塔夫的王宫了!
伟大的永恒之城
长叹一声后教皇对弟弟说:“没办法,只能去向那个矮子求援了!这次我亲自去和他谈判。”
保罗苦笑:“丕平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宗座有把握说服他出兵吗?”
史蒂芬二世:“我们手里还有和他谈判的本钱,有些东西是他梦寐以求的。”
保罗有点诧异:“咱们手里就剩下罗马城里这几座教堂,也算本钱?”
史蒂芬二世端详着天花板上的彩画:“罗马人的皇帝!这个足够让他动心了吧?但他付出的代价不能只是帮我们赶走伦巴第人,除了恢复原来的教土,我们还需要新的教土!这次伦巴第人给了我们一次伟大的教训,世俗有世俗的规则,想自保就必须建立真正的教皇国!主的光辉必须降临到凡俗世界。”
保罗点点头:“明白了,我能为宗座做点什么吗?”
史蒂芬二世:“你找人给我做一样东西,我要拿着这样东西去给丕平讲一个故事,一个君士坦丁大帝的故事.......”
丕平成为最后的希望
教皇的故事
弗拉维·君士坦丁,古罗马最伟大的君主和统帅之一,对内他终结了四帝共治的局面,将其他三位奥古斯都全部扫进垃圾堆,成为罗马唯一的统治者,对外他连续击败法兰克人、阿拉曼人、西哥特人和萨尔马提亚人,夺回罗马失去长达一个世纪的达基亚地区。
他的军政改革让古老的帝国再次焕发出活力,拜占庭的君士坦丁堡就是他亲手建立,也是以他命名,在未来千年的时间里,那座恐怖的城堡之沦陷过两次。在古罗马的历史上,他是可以与开国皇帝屋大维并驾齐驱的存在。
教徒对他同样怀有特殊的情感,公元313年他颁布《米兰敕令》结束对基督徒的迫害,可以说没有君士坦丁大帝就不会有今天这个教派的繁荣。并且他也是第一位基督徒皇帝,在他临终前接受了阿里亚宁主教尤塞比乌斯的洗礼,作为一名基督徒死去。
君士坦丁大帝
史蒂芬所讲述的故事将从大帝的君士坦丁堡完工开始,在启门仪式上大帝不慎弄伤了自己的左手,可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在那个时代这只有一种可能性——麻风病!伟大的君主从来被悲伤笼罩,他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完,可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
深夜半睡半醒的辗转中,大帝遇到两个充满光辉的人,那两个人告诉他当为罪行忏悔的时候,罪孽将得到赦免。醒来后大帝找到当时的牧首西尔维斯特询问那两个是神吗?牧首告诉大帝那并不是神,神以“彼得”和“保罗”为他俩命名,他们是神的使徒。
心有所感的君士坦丁就地在宫殿开始忏悔和祷告,西尔维斯特对帝王进行了赦免和洗礼,圣水流过后,帝王的原罪和麻风病都被净化,只留下唯一的神圣。被治愈的人间帝王从此变成最虔诚的信徒。
梦中的指引
这就是史蒂芬二世要讲给丕平故事的前半部分,它以君士坦丁大帝自述的形式出现在教廷的记录中,当然,史蒂芬也想过丕平会质疑纸张太新之类,他充分想好了托词,这是一份手抄本的文件,原始文件不适合带到法兰克王国。
史蒂芬花这么大力气伪造文件当然不会只是想给丕平讲一个庸俗的宗教故事,真正可怕的东西在故事的后半部分。君士坦丁大帝痊愈后,为了感激主的恩赐与牧首的操劳亲自写下了另一份《御赐文》,他将给予西尔维斯特最慷慨的捐赠。
我制定并下令,[教皇]在安提阿克,亚历山大,君士坦丁堡和耶路撒冷这四个主要议席中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在全世界所有上帝的教会中也应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我还颁布法令,使我的父亲西尔维斯特(Sylvester),最高教皇以及他的继任者,所有教皇都可以使用并担当,敬拜上帝,并为王室圣彼得的荣誉而敬拜。也就是我从自己的头上赐给他的皇冠,是最纯净的金子和珍贵的宝石。
世间最伟大的力量,是崇高者永不堕落的精神,这比世俗的统治更加荣耀和富有尊严,这是我常提及的教皇所恩赐。我的教父西尔维斯特教皇,当享有我们的宫殿。同时罗马城和所有的行省、地区以及意大利以西所有的土地, 通过我不可侵犯的恩赐,将赠予我的教父和其继任者,通过神圣的帝国宪法,永为定例;并承认它们(王冠、宫殿、行省)应依法留在神圣的罗马教会。——《君士坦丁御赐文》
君士坦丁献土
大抵上史蒂芬也知道这个牛皮吹的有点大,估计丕平不可能相信,即使相信也不可能承认。因为历史证明罗马帝国一直在皇帝和贵族手里治理,即使西罗马崩溃后也是诸王争锋,压根没教会啥事儿,于是他有指使人在文中加上了一些解释。
但是,他是最神圣的教皇,根本没有允许将那金色的皇冠用于他为圣彼得的荣耀所佩戴的文职王冠上。于是他将金色的皇冠双手戴回我们的头上,代表着我们主荣耀的复活。我的心中明白,一切依然归于最神圣的教父。
这下就彻底齐活儿了,所有的漏洞都被弥补完整,史蒂芬将以这份文件为依据,和矮子丕平亲自交涉再次结盟的条件。可惜史蒂芬的媚眼抛给了瞎子看,那真的是一个瞎子。
大帝其实很无辜
简单的谈判
公元753年,教皇史蒂芬二世带着他精心炮制的《君士坦丁御赐文》从罗马出发了,为了赶时间他没有绕路,直接翻越阿尔卑斯山来到法兰克王国,无意中他书开创了历史,他是第一个翻越阿尔卑斯山的教皇。
但史蒂芬低估了丕平的老谋深算,这个矮个子并没有等他进入巴黎,反而主动迎了出来,在巴黎北方120公里左右的基耶尔济与史蒂芬会面。作为领袖丕平无疑是称职的,他用行动告诉史蒂芬不要妄图进入巴黎走贵族路线,在这个王国,你只能和国王谈判。
在瓦兹河畔史蒂芬提出了他的条件,自己将前往巴黎亲自为丕平再次举行涂油礼,并以亲手加冕的形式确认丕平作为国王的合法性,并非篡位者。丕平对此不屑一顾,表示如果一年前反对派起兵叛乱时这条件还算诱人,可惜那时候您选择了观望,现在反对派已被军队消灭,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史蒂芬并不慌乱,他告诉丕平,在加冕仪式上法兰克的国王将获得“罗马贵族”(Patricius Romanorum)的封号。在古代罗马。拥有这个封号的人有资格被选举为皇帝,之后您所做的一切都将天然拥有正当性。如果国王能够恢复西罗马帝国的领土,那他就会成为“罗马人的皇帝”!即使是他的子孙完成这个伟业,承诺也依然有效。
这确实是丕平无法拒绝的条件,西罗马崩溃后除了教会再没有任何机构有资格册封“罗马贵族”,丕平有统一西欧的志向,但他却不是罗马人,成为国王都无比勉强,想成为“奥古斯都”就必须有足够的正当性,他需要这个封号。
见证盟约的瓦兹河
丕平点头对史蒂芬的表示满意:“那么,说出您的请求吧!我的朋友。”
史蒂芬终于等到这个时刻:“教会需要您的保护,现在伦巴第人已经将罗马彻底包围。我们需要您解除他们的威胁,并且收回拉文纳教区。为了安全我们需要把罗马和拉文纳教区连接在一起,所以中间的土地我们也要。另外......”
丕平不客气的打断了他:“没有另外了,我的朋友,主可不会教导你们贪婪的。”
史蒂芬寸步不让:“不!我们只是取回自己需要的土地,请看我带来的这份文件!当初圣君士坦丁赐予我们的可绝不止这些。”
丕平摆摆手:“我不会看的,我不识字!”(他真的是个文盲,也确实没有看伪造的文书)
史蒂夫有点发懵:“那您当初和先代教皇的通信?”
丕平:“我口述,让手下的治安官写的啊!”
有点无语的史蒂芬只能自说自话:“总之圣君士坦丁赐予了我们教会很多土地和权利,我们要求的也不多,只要一块能立国的土地就行!”
丕平哈哈大笑:“那就要看你们做的能不能让我满意啦!现在,我的朋友!请跟我回巴黎,一场盛大的加冕仪式在等着我们。仪式完成后,我将亲自带领法兰克的战士们前往罗马城。”
丕平的雕像略萌
危险的双赢
加冕仪式完成后,获得“罗马贵族”封号的丕平立刻宣布自己是教会的保护者,强迫伦巴第人交还教会的财产。阿伊斯塔夫理所当然的拒绝了他,于是丕平立刻起兵向意大利半岛进攻,2年之后他走进了永恒之城罗马,教会的伦巴第危机解除。
来到罗马的丕平讲拉文纳教区和其与罗马之间的土地都交还给教会,算是初步完成了交易。到了公元756年,他又将五座城市送给了教会,一个新兴的政治实体教皇国终于在他的扶植下建立,下一步他将开始北征,为“奥古斯都”的封号而努力。
丕平加冕,身边的孩子就是未来的查理曼大帝
这看似一个双赢的结果,但其实两边都包藏祸心,丕平给教会的五座城不是一整块,而是一个接一个的狭长地域,最远的三个城市教会根本无力管理。他的目地不复杂,我能给予的,我也要保证能收得回。
教会看起来温情脉脉的接受了馈赠,但他们图谋的东西更加庞大,丕平和他的王子都确定会由教会加冕维持正当性,这隐形的权利只是眼前所得。组建的教皇国有能力自保,在法兰克王国的庇佑也有能力干涉世俗是中期所得。
最重要的长期所得是丕平没有否认的那份《君士坦丁御赐文》,它将王权赋予的权利揽进了教会囊中,在150年后它将成为所有西欧王者的紧箍咒,强如狮心王理查、尊严王腓力、红胡子腓特烈也无奈俯首。这场噩梦足足缠绕了西欧君主500年,到新教兴起时都没能彻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