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走笔』王淑英丨花开花落(二)

花开花落

3

“快看,老爷儿落了。”有人指着落日喊一嗓子,我们告别蛤蟆,放飞蚂螂,从书包里拿出玻璃瓶,装了酵母片的,盛过二锅头的,逮喇叭虫去,挖老鼓弄去。晚霞笼罩着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披上了一层发光的金色。喇叭虫在土里等了我们一天了,傍晚时分,听到我们的笑声,纷纷从土里往外钻呢。

我说的喇叭虫,有金色、黑色和红色三种,长大后才知道它们属金龟子科。我老家那一带,都把它们叫喇叭虫。它们不会发出类似吹喇叭的叫声,和真正叫做喇叭虫的虫子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要问为什么叫它们喇叭虫,大人们就说,一辈儿一辈儿都这样叫的。也是,如果叫它金龟子,连它们自己都会觉得这个名字实在是洋气,与它们的出身不大相配。就像乡下孩子大名之外还有个二蛋臭货小嘎子的小名一样。乡下孩子,是被叫着小名长大的,土气,亲切,好养活。喇叭虫的种类不同,还另外各有各的绰号:金色的叫金金虫,黑色的叫黑老婆儿,红色的叫新媳妇儿。金金虫个儿最大、最威武,能以一抵三,愣小子们稀罕这种;新媳妇儿浑身红色,红中闪着羞涩的光,漂亮且稀有,是喇叭虫中的极品,这个最招人待见。

一群孩子,小旋风似的,从村里旋到村外,你呼我唤,咋咋呼呼。快看,我逮着一个新媳妇儿。我也逮着一个。半大小子们,脱了鞋和夹袄,蹭蹭几下子就上了树,揪几把榆钱放进嘴里嚼着,折下几条榆钱枝,朝一个个黑脑瓜扔下来。登在树桄上,轻轻晃动树枝,喇叭虫下雨似地往地上落。我们呐喊着,扔了榆钱,两手去扣喇叭虫。他们从树上出溜下来,圆鼓鼓的肚皮上,肉皮飞起一层,带着血丝儿。没有穿着上衣上树的,衣裳可比皮肉要娇气和金贵得多,蹭破了,招娘一顿打倒没事,还得让娘凑在煤油灯下缝半天。肚皮蹭破就蹭破吧,反正几天就长好了,树枝划破了胳膊划破了腿,不怕,从脚底下随手捏一撮面面乎乎的细土,按住伤口,血不流了。手指在流血的地方比划一个十字,嘴里念叨着:“一道两道,当间是好药。”没几天,结了痂。

家乡的土,就这么神奇;乡下孩子,就这么皮实。

最有诗意的是,天上发着朦胧的月光,周围笼着淡淡的夜色,一群小孩子,连滚带爬,在麦苗地里蒜苗地里逮喇叭虫。土,细细的、软软的,像筛子筛过一样。在这样的土里刨啊捏啊,笑啊唱啊:“喇叭虫,挪一挪,挪出来了吃饽饽。”每捏到一个硬硬的圆圆的小东西,心里怦然地悸动一下,就像有一个期待着吉时正蓄势待发的花骨朵,吉时一到,忽地炸裂开来,带着花开的声音,喷着花开的香味。

喇叭虫走了,老鼓弄就来了。

盛夏,炊烟升起的傍晚,新圈起来的院子、边边角角的小树林,到处是捉老鼓弄的孩子。

我们周围几个村子,都把金蝉叫老鼓弄。我们把“鼓”读一声,把“弄”读轻声。鼓弄的意思是慢慢地不停地动来动去。我们讨厌不老实的小伙伴时,经常这样说,你安生点不行啊,别老鼓弄咧,鼓弄,鼓弄,你是树上那老鼓弄啊!

老鼓弄一寸来长,头大腰圆,肉长得瓷实,被一层土黄色的壳裹着,四条带刺的小细腿吃力地支着,只能慢慢往前鼓弄。大多地方的人把金蝉叫知了猴,也有叫爬爬、爬叉的,可我感觉就老鼓弄这名字形象。

嘿嘿,这名字起的,还是我老家的人们有才啊。

知了生活在树上,靠吮吸树叶的汁液活着。老鼓弄很为未来孩子的食宿负责,从洞里钻出来,就会沿树干努力往上爬,直到变成知了为止。不过,它也有犯错误的时候,把靠在墙根的铁锹柄啊扫帚啊当成了树,好不容易鼓弄了两三尺高,抬头一看,坏了,上当了。想调头,来不及了,只好就地生产。早上我拿起扫帚扫地,哎呀,老鼓弄皮!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挖老鼓弄也会有刨喇叭虫时那种心里开花的感觉。把小拇指伸进洞里,不一会儿,就会感觉有尖尖的爪子伸上来,嵌进指肚。估摸它抓牢了,屏住呼吸,小心地把手指抽回来,一个胖乎乎的老鼓弄就被吊上来了。那骄傲劲,就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上来一个落井的人。

我们大都对爬上树的老鼓弄不太感兴趣,总是专注地上那个神秘的小洞。院子里分布着大大小小不同的洞,不是每个洞里都有。那些敞开着的,光滑的,大拇指粗细的小洞,是老鼓弄曾经的家,已“人去楼空”。没经验的小孩子们经常把手指伸进这样的洞,耐心地掏啊掏啊。这个刚疑惑地离开,另一个更小的孩子又蹲下去在那个洞里掏啊掏。失败是成功之母。不久,他们就会学会辨认真假。乡下孩子的各项生活技能,大都是在集体活动中总结彼此的经验和教训而获得的。

“这有一个!”不管哪个一声呐喊,一群人跑过来,围在地上那个小洞跟前。小洞洞口比小拇指指尖还小,用小拇指的指甲轻轻挑去洞口那层薄薄的天窗,一个大拇指粗的洞出现了。这样的洞里,十有八九有老鼓弄。有时,洞很深,手指触不到,我们就把一根小木棍轻轻伸进洞里,像把鱼杆甩进鱼塘里等鱼上钩一样,静静地等啊等啊。

有性子急的,等不到小棍有反应,就抽出来看看,再气乎乎地猛插进去。慢点啊,轻点啊。我们惊呼着,担心这样会给努力爬到半路的老鼓弄当头一棒,掉回深深的洞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饿极了,有人吆喝一声“回家啦”。在土里蹲着跪着爬着的,纷纷站起来往村里跑,像一群得胜还朝的将军,路被我们跑得生了烟。没有一步一回头的留恋,因为明天、后天,今年、明年,一辈子,土里有刨不完的虫,心里有开不完的花呢。(未完待续)

王淑英

王淑英,女,博野县人。爱好旅游、骑行、文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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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走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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