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老城厢 浅谈咸宜堂建筑的历史变化 ——读《2000上海文化六大发现始末》之咸宜堂

浅谈咸宜堂建筑的历史变化

——读《2000上海文化六大发现始末》之咸宜堂

文    黄俊飞

这是最近查阅到的,由东方新闻网于2001年1月29日独家报道的《2000上海文化六大发现》一文中有关咸宜堂的文字,全文转引于下:

咸宜堂——元代民居将整体易地保护

某花苑二期工程2000年动迁,至中华路705弄10号至12号地块时,有关部门收到居民来信,信中疾呼:大锤面对的是目前上海仅存的元代民居———咸宜堂。

原南市区文物管理处领导接到市文管会转达的居民信后,火速赶到咸宜堂一看,大吃一惊,认为这样保存完好的有700来年历史的元代古建筑在上海堪称绝无仅有。之后有关领导亲临中华路705弄开现场会,终于给了咸宜堂居民一个满意的答复——咸宜堂将整体易地保护。

咸宜堂早在元末明初由李深之父、官至王府长史的李伯屿所建。当年门前有宽阔之广场,场中竖起大王旗,咸宜堂直对老城厢的大南门城门,威风八面。走进大屋正厅,高大空间即有威严耸立之感。但见房梁之上,雕琢出来的祥云环绕,依稀可见的彩绘民间图案,散至斗拱、月牙板、雕花牙板、檐椽之上,无不古韵十足。老百姓习惯称大屋叫楠木厅,原因在于该屋全由珍贵的楠木建成。七梁七柱,楠木柱有一人环抱之粗,屋内散发着淡淡的幽雅清香。居住在11号房的老伯介绍说,此屋冬暖夏凉,空气清爽,让人心旷神怡,“根本不需装空调”。令人生奇的是,大屋高大的房梁结构之间,从未结过蜘蛛网,爬虫等更是从未发现,居民认为大概是楠木清香所为。

记者不久前再次走访咸宜堂,发现拆迁工作正在进行之中,居民大多已搬走,只剩下老屋的“嫡系传人”一家驻守。(剑华《2000上海文化六大发现始末》,东方新闻网2001年1月29日。)

坦率讲,这是一篇感性文字。为了凸显其“大发现”,不惜尽其“大吃一惊”之夸张描述,这反映了作者对咸宜堂的历史是不了解的。

关于咸宜堂,笔者以为其建造的年代是在明代中期。详见拙文《关于“元末明初”咸宜堂的初步辩正》,在此无需赘言。我们也不讨论咸宜堂是否属于2000年新的大“发现”,这毫无意义。这里仅依据一些文献资料来谈谈咸宜堂是否是一座“保存完好的”“在上海堪称绝无仅有”的原始建筑。

咸宜堂内部概貌

咸宜堂最初称为保定堂,是淮王府长史李柏玙为其子李深建造的仪宾府。其最早的文字记录出自生活在明末清初时人叶梦珠的《阅世编》“尊德堂”条,叶这样记录说:尊德堂(保定堂)建造时“此时尚未有城门,宇堂前犹在城外也。嘉靖中,以倭警筑城。故撤去前堂以外,而移墙门于内,故门内为中堂。”仪宾子孙式微,售于叶梦珠的外高祖礼部侍郎张电,后张之子再“售于潘氏,改其堂曰'尊德’。越三传,充庵之孙,元典中翰,清宦中落,其堂遂毁。今城下门宇巍然者,乃堂之东偏佐室也。崇祯之季归于乔明怀仪部,今为曹藁城绿岩居第。规制虽称宏丽,然不及尊德堂远矣。”

从这段记载,我们已经可以了解到该建筑逐渐衰落的一个过程。

保定堂在上海县城向南位置,占地甚广,当时上海县城还没有城墙,保定堂前堂以外的一部分建筑就像在城外。到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因防御倭寇而筑城墙,拆除了地处城外的前堂以外部分建筑,将宅第围墙大门收缩至新筑成的城门之内。这座城门就是上海县的跨龙门(大南门),此时该堂位置也就处在了跨龙门(大南门)的“城南之东偏”方向。由于拆除了前堂以外的建筑,所以新建的宅第大门直接面对的就是中堂,也即“门内为中堂”。按照这样的描述,上海县筑城墙首先破坏了该堂宇的建筑格局。

到了明末时,该堂宇破败于潘恩次子潘允端之孙辈。潘允端,字仲履,号充庵。其父潘恩嘉靖二年进士及第即任祁州知州,长子允哲、次子允端就出生在祁州。潘恩于嘉靖五年调任他州,以后潘恩官途显达,累官至尚书,于嘉靖四十二年六十八岁致仕归上海。允端于嘉靖三十八年会试不中,返家着手打造豫园。几年后于嘉靖四十一年中进士任职刑部主事,后官至四川布政使。万历五年去官回家侍奉老父,一面继续精心经营豫园。潘恩长子,允端之兄允哲亦于嘉靖四十四年登进士第。由此潘氏一家父子三进士,门庭荣耀,嘉靖、万历间是潘氏家族最为鼎盛时期,上海地区其他大家望族难以望项其背。据载,允端有子五人,孙子九人。长子云骥、次子云龙先后任内阁中书舍人及武英殿中书舍人,(明申时行《中奉大夫四川布政使司右布政潘公墓志铭》,《赐闲堂稿》卷三十一。)官位不高,从七品,但是在皇帝身边执掌书写诰敕、制敕等文字秘书事务,所以当属显耀了,当时有称呼中书舍人为“中翰”。允端之孙辈中,惟有一位名“桓”的见于记载,在天启七年(1627年)考中举人,(《康熙上海县志》卷十《潘允端传》)其他孙辈们则不知所踪。潘允端的孙辈们仕途堰塞,家道随之中落,尊德堂因而也逐步毁坏。这就是叶梦珠说的“越三传,充庵之孙,元典中翰,清宦中落,其堂遂毁”。

崇祯中,该堂又转为董其昌的姻亲乔明怀所有。约在清初顺治年间,归属于上海另一望族曹氏曹垂璨名下。曹垂璨,顺治四年(1647年)进士及第,先后令直隶真定府藳城县及浙江严州府遂安县,不久即罢官归乡。从“今城下门宇巍然者,乃堂之东偏佐室也”所言,可知此时也就是“东偏佐室”仍保持着雄伟的原样,而其他如中堂等建筑物大致已今非昔比,故有“规制虽称宏丽,然不及尊德堂远矣。”

嘉庆年间,褚华在《沪城备考》中称该堂宇“今厅已圮,而西南隅太湖数峰亦折去矣”。而《嘉庆上海县志》记载的更明确,说保定堂“今存西偏一堂”。从嘉庆志所言,清初时还是“巍然者”的“东偏佐室”也不见了。《同治上海县志》亦有曰:“西偏一堂,为曹太史骅所世居。(原注:垂璨七世孙)仍旧额曰:'永怡’,其叔父耀翔重书之。”可知嘉庆年留存的西偏堂到同治年间仍还保留着原貌,为曹垂璨第七代孙曹骅世居。这“西偏一堂”原来有明代书画家孙克弘题额的“永怡”匾,也由曹骅的叔父曹耀翔重新题额。

综上,可见这个所谓的“驸马府”,经过三百余年的历史流变至清嘉庆年间,不论其名“尊德堂”也好,“咸宜堂”也罢,最初的保定堂早已面目全非,真正保存原貌的大概也只有被称为“永怡堂”的“西偏一堂”。

当初曹垂璨买下该堂,不是一户居住,而是聚族而居。以后该堂所处的位置被称作为“同仁里”,《嘉庆上海县志》卷六有记:“同仁里,在南门内,东通小南门,曹氏聚族于此。”这个“同仁里”一直沿称至2000年该地段动迁,面对这座年岁已久破落不堪而又要承受一个大家族居住,曹氏势必要为之进行翻修、重建。

笔者在此提供一份参考资料,由上海市土地局编制的1933年上海《沪南地籍册》有如下记载:

图   圩   号   丘    业主       土地面积:百十亩分厘克       每亩估价十万千百十元

2    宇   28   19  曹咸宜堂                              1 0 4                          1 0 0 0 0

2    宙   13    3   曹永怡堂                              4 7 7                          1 3 0 0 0

虽然现在无从知道当时的测量情况,但从地籍册中可以看出,民国时这座整体称为咸宜堂的建筑,已被分拆成不同的地籍编号以及若干独立的单元。

上海《沪南地籍册》书影

1998年由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出版的《上海住宅建设志》所描述的咸宜堂,实际上就是曹氏几代人利用保定堂原有的一些建筑元素进行翻修、改建以后延续至拆迁时的大致概貌:

该宅第占地面积950平方米,建筑面积533平方米,呈横列长条形。大门开在东南角上,内有坐南朝北的平屋一排4间,建筑面积133平方米,为门房和轿夫、侍从用房;后排坐北朝南的一排(楠木厅)为堂宇建筑,建筑面积400平方米,共5楹(即5开间),正中3间为正房,供会客和举行礼仪之用;东西两侧各有一次间,为寐间。屋宇高敞宏伟,后堂为7梁7柱,梁柱皆为楠木,极为粗壮,柱础为宋代式样的青石墩。整个建筑为砖墙立柱,抬梁式木构架,榫卯组合。房间分隔均装木塞板,堂前设落地长门、长窗,嵌透明蛤蜊壳,梁枋及斗拱上均镂刻有山雾云等花饰。正方形大青砖地坪,墙面以大青砖砌成,粉白色石灰,人字形两披顶,上盖小青瓦,屋脊两端翘起,厅前设廊檐作通道,屋檐伸出较长。

该宅第产权清初转至曹垂璨(顺治四年丁亥科进士)名下,房屋因年久失修,破损严重。清乾隆年间曾翻修过一次,仍采用原楠木梁架、圆柱,圆柱脚下仍垫青石墩,造型基本上保持原貌,前廊枋下增设了清代式样的坐凳鹅顶靠。民国初期仍为曹氏后裔居住,50年代曹氏后裔将房屋交南市区房管局管理。60年代初,房管部门发现该房屋出现白蚁蛀蚀,便着手大修,拆去廊桁,移作他用:原分割房间的木塞板改用砖墙,青石柱墩和落地长窗均撤走,屋内搭建了阁楼,建筑装饰的斗拱、山雾云等已残缺不全,长屋檐被锯短,元代书画家赵孟頫所题“咸宜堂”匾额,也被搬走,室内形状失去原貌,仅楠木梁架、圆柱仍为原物,从外形仍可领略宅第当年的风貌。该宅第的居民除曹氏后裔外,又陆续迁入14户。

咸宜堂在大南门的位置图示,《上海行号路图录》,福利营业股份有限公司1949年版

如果在动迁前能实地去咸宜堂,观察到的应该就是《上海住宅建设志》所描述的现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在2000年动迁前的咸宜堂基本就是混合着明清两代元素的建筑。

这就是咸宜堂几百年来的变化,无从论定所谓的“保存完好”,更遑论“在上海堪称绝无仅有”!

至于什么“大王旗”、“威风八面”之类,只能说是不了解历史,而对明朝仪宾制度的完全无知。由于该话题不在本文范畴之内,故略。

2021年4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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