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卷11齐俗训诗解13虚静形君至是无非
题文诗:
剞销锯陈,而非良工,不能制木;庖丁用刀,
十九年刀,如新剖硎.乃由游乎,众虚之间.
若夫规矩,钩绳也者,此巧之具,非所以巧.
故瑟无弦,虽师文者,不能成曲;徒弦也者,
则不能悲,弦者悲具,非所以悲.工匠之为,
连鐖运开,阴闭眩错,入冥冥眇,神调之极,
游乎心手,众虚之间,莫与物际,不能教子.
为平者准,为直者绳.若不在于,绳准之中,
可平直者,不共之术.叩宫宫应,弹角角动,
同音相应.萧条虚静,形之君也;寂寞音主.
天下是非,无定世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
是非各异,自是非人.由此事有,合于己者,
未始有是;忤于心者,未始有非.故求是者,
非求道理,求合己者;去非者也,非批邪施,
去忤心者.忤于我者,其未必不,合于人也;
合于我者,其未必不,非于俗也.至是无非,
至非无是,此真是非.若是于此,而非于彼,
非此是彼,此之谓曰,一是一非.此一是非,
其隅曲也;夫一是非,其宇宙也.欲择是居,
择非去之,不知世之,所谓是非,孰是孰非.
【原文】
故剞劂销锯陈,非良工不能以制木;炉橐埵坊设,非巧冶不能以治金。屠牛吐一朝解九牛,而刀可以剃毛;庖丁用刀十九年,而刀如新剖硎。何则?游乎众虚之间。若夫规矩钩绳者,此巧之具也,而非所以巧也。故瑟无弦,虽师文不能以成曲;徒弦,则不能悲。故弦,悲之具也;而非所以为悲也。若夫工匠之为连鐖、运开,阴闭、眩错,入于冥冥之眇,神调之极,游乎心手众虚之间,而莫与物为际者,父不能以教子。瞽师之放意相物,写神愈舞,而形乎弦者,兄不能以喻弟。
今夫为平者准也,为直者绳也。若夫不在于绳准之中,可以平直者,此不共之术也。故叩宫而宫应,弹角而角动,此同音之相应也。其于五音无所比,而二十五弦皆应,此不传之道也。故萧条者,形之君;而寂寞者,音之主也。天下是非无所定,世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所谓是与非各异,皆自是而非人。由此观之,事有合于己者,而未始有是也;有忤于心者,而未始有非也。故求是者,非求道理也,求合于己者也;去非者,非批邪施也,去忤于心者也。忤于我,未必不合于人也;合于我,未必不非于俗也。至是之是无非,至非之非无是,此真是非也。若夫是于此而非于彼,非于此而是于彼者,此之谓一是一非也。此一是非,隅曲也;夫一是非,宇宙也。今吾欲择是而居之,择非而去之,不知世之所谓是非者,不知孰是孰非。
【译文】
所以有了各种雕刻的工具,没有优秀的工匠来用它处理木材,还是白搭;有了各种冶炼铸造的设备,没有灵巧的工匠来用它铸炼金属,还是不行。屠牛吐一早晨宰杀九头牛,可是他的刀还是能锋利得可以剃下毛发;庖丁的刀用了十九年,可是刀刃还像刚开过口的新刀一样。这是为什么呢?这是由于他们掌握牛体骨骼的规律,使用刀时根本不会碰到骨节,游刃有余。至于那些规矩钩绳,只是发挥技巧的工具,而它们本身并不会产生技巧。所以说,瑟如果没有弦,即使是师文这样的高明乐师也不可能弹出乐曲来;但如果光有瑟弦,又不能使人悲伤。所以,瑟和弦只是弹奏悲曲的工具,但它们本身并不能产生悲曲。高明的工匠制造各种机械,其中有明暗机关,错综连通,进入到神奇莫测的境地,运用心神和手的配合来使用工具,根本不须用眼睛去接触具体物件,这种出神入化的技巧就是父子相传也是不可能的。盲乐师靠想象观察事物,运用乐舞的形式来表达它们的神态,配合乐曲的节奏,这种出神入化的技术,即使做兄长的也无法传授给弟弟。
现在一般人都用水准仪器来测准水平,用墨绳来测定直线,如果不使用这些仪器来测平取直,这就不是人人都会的技术了。所以叩击宫音而另一只的宫弦也就随之应和起来,叩击角音而另一只的角弦也就随着应和起来,这是同音律应和的现象。如果改调成一种与宫、商、角、徵、羽不相对应的音调,当弹奏起这种音调时,另外的同一音调的弦照样会产生应和现象,其中的奥妙道理是无法用言语传授的。所以说虚静的精神是形体的主宰,而一旦进入到这种静寂的状态,那就什么细微的声音都能感知。
天下是非没有固定的标准,世人各自以自己的是当成是,把自己的非当成非。他们所认为的是与非各不相同,都以自己为是而以别人为非。由此看来,事情符合自己心意的就是“是”,这“是”未必是真正的“是”;事情不合自己心意的就是“非”,这“非”未必是真正的“非”。所以,追求“是”(正确)的人,不真是在追求真理,而只不过是在找符合自己意思的东西;寻找“非”(错误)的人,不真是在剔除错误,而只不过是在排除违逆自己心意的东西。
所以说,违逆自己心意的,就不一定不符合别人的心意;符合自己心意的,就不一定不遭世俗所非难。最正确的“是”是不存有错误的,最荒谬的“非”是无正确可言的,这才是真正的“是”与“非”。如果“是”在此是对的,而在彼则是“非”的;如果“非”在此是错的,而在彼则是“是”的,这就叫或是或非,是非相对。这种是与非,只适用于一隅、部分;而真正的“是”与“非”则适用于整个宇宙。现在我想选择对的(“是”)来遵循保持它,确定错的(“非”)来避开它,可又不知道世人说的是与非,到底哪是“是”,哪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