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老的小学校园,在我的记忆里微黄


那所小学的旧址是座寺庙,据父亲说是建国后破四旧改建成的,父亲上学的时候庙的痕迹还大于学校的轮廓。几间粗粗改建的教室几十张简单的课桌,学生都是自带板凳。甚至还保留着寺庙的前殿,甚至前殿里还留有神佛的塑像。辗转到我上了小学,学校已经完成了彻底的蜕变,设施已经完备。据说已经成了我们县宝塔尖类的名校,分初中部和小学部,中间只隔着花墙和月亮门。教室是瓦房,冬暖夏凉,瓦缝里住着许多麻雀,无分四季,灰色的麻雀跳跃于灰色的瓦楞间,日复一日的生活。至于寺庙的旧痕,只存在于操场上压篮球架的青石碑和操场下的浆石猴了。

青石碑上面都是有字的,那时年纪小,不懂得岁月,所以对那些碑石一直是漠视的,一直不知道、不留意、不记得上面写了何年何月何日的什么。以致如今审视记忆,怀旧的时候,记忆渺茫的也只有一块块有笔画的青石碑,躺倒了的,掉了角的。遥远的仿佛如隔世,我在这岸,它在彼岸,终究是模糊了的,冷清了的。
记忆里关于青石碑的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是趴在石碑上边等伙伴边写作业的情节。平整的石碑,可当床,躺在上面,看蓝天白云;可当课桌,或蹲或趴的挤在上面摊开书本写写画画。偶尔兴起,我们还会拿张薄纸蒙在上面拓印。只是好玩,却从没研究过那些字的前世今生。现在想起来,突然感到这般如此对那些石碑也算是一种苍凉吧,一块青石原本是懵懂的,只是缘于某个时代某些事的恰巧需要才被从寂寞中采来,写了字,刻了痕,成了碑,走了老远的路来到这喧嚣红尘。有了过往有了风霜,也便仿佛有了生命有了灵性,只是风云变幻潮起云涌,昨天它们是立着的,今天就是躺着的,而后天呢?我已找寻不到它们的后天了。随着后来校园的变迁,我再也找寻不到它们的下落。但它何其宽容,无论是站,是躺,还是无踪,都是沉默的。我想,如果它也有表情,那它回忆起我们这一拨又一拨的小小孩子在他身上辗转腾挪,他是否会嘴角含笑呢?就仿佛那种阅尽世事宽厚的长者。念起他,便如念起我曾经的小学校园,永远是一种温润而又清凉的回忆。
浆石猴听说过吗?小时候不知道埋在昔日操场里的浆石猴是从何而来,长大了工作了念起校园念起浆石猴,从度娘那百度的时候,搜索的资料也无多。那是一种在土里埋着的,形状各异的类似石头一样的东西。都不大,一节拇指大小吧。那时候对小学体育课的热情不是别的,而是可以放风到操场上挖浆石猴。从来没有谁追究过这些浆石猴从哪来的,但一样的是我们一拨又一拨的孩子们都传承着称呼这似是而非的石头——浆石猴。记得当时满操场的沙土底下都是。于是操场被我们挖了一个又一个坑。掏出来的浆石猴各有各的姿态,好像是小动物和佛。掏出一个,用衣襟拭尽覆土,用嘴巴吹吹,看出些微形状就朝伙伴大叫:“我挖出来一匹马。”“我这个是佛。”“我的像个小耗子。”……一簇人奔过来,跳过去,兴奋莫名。只是等这些浆石猴被我们宝贝似的揣回教室,往往又被老师从教室的窗口扔回去。想起这些不禁莞尔,小小孩童,因为贪玩,让曾经的那些如我一般可爱又可恨的老师嗔怪了白眼了多次,却屡教不改。
旧时的小学早在1996年更换新址,曾经的教室校舍已被拆迁,那些浆石猴也被尘封在记忆的泥土中了。原来他们安睡的地方,已经盖起一座座商业楼,其实我很想问问那些楼的主人,挖地基的时候,可否挖到更多的浆石猴?是否研究过它们的曾经,想过它们的未来。当然,只是想想而已,过去的终究过去了。我,已不再是垂髫稚口的幼女。


石竹花。就是那种开在砖缝里的小伞状的,粉色的、白色的杂色的花。很平实很韧性的美丽。它们很随意的从办公室前的石阶缝里钻进钻出。没人种,没人管,即便踩踏,也是一样的生机。我是后来才知道,石竹花还有一个很矜持很高贵的名字,康乃馨。
我仍旧记得起,一个放学的雨天我穿了破损的雨衣,急急的找寻回家的路。刚刚入学,那么大的校园,细密的雨,我迷路了。雨模糊了我的眼睛更模糊了我刚刚建成的记忆,我竟然找不到学校的大门。彷徨无助间,却听到隔壁月亮门的初中教室里传来老校长浑厚的男中音,和着古老的风琴。那是电视剧霍元甲的主题歌——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我浑然立在那了,忘了回家的急,也忘了哭。胖胖的赵老校长,蒜头小鼻子,胖眯缝了的眼睛,说话洪钟一样的嗓音。跟我们小孩子说话,习惯弯了腰更深的眯了眼,像爷爷,都是笑着的。听着他的歌我一直呆着,直到大我两个年级的哥哥从我身边经过,问我怎么还不回家?
后来年级高了,学习画画都不错,我的作文被老校长在大会上当着全校初中小学的师生读,我多骄傲啊,我亲爱的老校长当着那么多哥哥姐姐,那么多老师,读我的作文。在领奖台前,我听到那么多人窃窃私语,说这丫头作文好着呢。我脸上绷着,但在心里偷偷的笑。
或许因为成绩优秀吧。我被老师选中开始收发作业本。每天都要迈过那些石阶,迈过那些石竹花。石竹花的前面是一个小花园,花园当中有一块一人高的湖石,玲珑的。一种攀爬的叫倒挂金钟的花娇俏的在石上爬上爬下,躲进躲出,绿色的丝状的叶子,灯笼似的红艳的花,很美,湖石很宽容的沉默着。小花园是用一圈用细细竹竿插成的篱笆,格子状,上面也攀爬着一些这样那样的花。我收送作业本常常因侧眼贪看这些小景致,误撞了办公室木质的窗框与门框。惹出两包眼泪。
而后呢?就是三棵高高的白杨了,我不知道那三棵白杨栽于何年何月何日,我只知道我上小学时,他们已经在那了,并且早已在那了。有两个小孩的合抱粗,树干也侵润着绿色,挺直的。每一年的小学毕业班的作文里,这三棵白杨都被人照例的写进。因为白杨树有眼睛呀,那是天之眼,地之眼,神灵之眼,学校的灵魂呢。他们的叶子绿的那么油亮,一到夏天有风来过,哗啦啦的响,我和我的同学在作文里都很作文的说那是他们为我们鼓掌。


如今,旧日的校园早已被开发成商业店铺和商业工厂。我庆幸并感激他们的是,那三棵白杨一直在,让我的校园在我的记忆里不泯,在喧嚣纷扰的生活奔忙中,永远留一份最简单纯净的安宁记忆。虽是年深日久,记忆泛黄,但更有一种沧桑的岁月质感,让我忍不住每每温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