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情思
又要离开巴黎了。
在圣·路易岛上,导师送我去巴黎圣母院旁的地铁站。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望着静静的塞纳河,我说:“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您······”
“我记得,二十年零两个月。”
导师79岁了,记忆还如此清晰。就是那次他到中国的讲学和访问,决定了我以后的学术道路和生活道路。
烟雨迷离下的塞纳河显得朦胧而忧伤,像一首无声的乐章。是舒曼的《梦幻曲》么?
流年似水,逝者如斯。
1985年,我第一次来巴黎。
那时出国还是一件相当荣耀乃至神秘的事;那时出国前要到北京集体培训,培训内容从“你们不带有支援世界革命的任务”到“衬衣要天天换”面面俱到;那时从北京到巴黎的飞机要经沙珈中转,飞二十多个小时。
那时到巴黎真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没见过大大小小的琳琅满目的超市,没见过高速公路上飞速行驶的汽车,没见过四通八达的城市地铁系统,也没见过大街上俊美的少男少女的旁若无人的接吻。
那时没有email,没有qq和msn,国际长途电话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况且国内那时普通老百姓家里也没有电话;中文书籍很难见到,一张《人民日报》拿在手里从早看到晚。记得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圣诞节,我们几个刚到巴黎的年轻人结伴去城里看夜景。在香舍丽榭大街,在巴黎圣母院旁,满街的火树银花只衬托出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孤寂。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明白了,巴黎将会给我怎样的历练和支撑: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年月,巴黎告诉我外面的天地有多么广阔;在失望和沮丧的时候,巴黎将我从困境里拽出来;在机遇来临时,巴黎又将我高高举起。
因为巴黎有我的老师。老师给过我巨大的压力,也给了我巨大的支持。而关键是,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之终身奉献的科学事业,为了我的尽快成长。今天,他快80岁了,不再在学校担任任何工作,却每天依然辛勤地工作着,思维依然敏捷,精力依然充沛,记忆依然清晰。当我在塞纳河边居里夫人的故居前听他讲居里夫妇的往事,看到他飘在微风里的银发,我有一种面对着亲人,想拥抱他的冲动。
然而我没敢。
从我住所的窗口望出去,是大学城安静的园林。夜晚,远方的万家灯火勾起了万般思绪。巴黎,你这我度过了寂寞的青春岁月的城市,你这给了我严格的科学训练的城市!二十年过去了,就这么过去了。今天,包裹在你的夜幕之下,一任自己畅游在岁月之河中,情,也悠悠,思,也悠悠。
你气势恢弘的凡尔赛宫!那年冬天我造访了你。那不是一个游人如织的时间,然而空旷的天地却给我带来了更多的思考。在你前门广场的雕像前,我拍下了一张骏马的照片,在照片背面我写下了徐悲鸿题马的名句:“山河百战归民主,铲除崎岖大道平。”
你绿草如茵、大树参天的梭公园!我第一次造访你是因为两个伟大的名字:皮埃尔·居里与玛丽·居里。从居里夫人传中,我很早就知道这里是居里夫妇经常散步的地方。穿过时空隧道,我们能看到先贤的身影么?
你庄严肃穆的科学院!我跟着身为院士的老师来到过你的殿堂里。你见证过多少历史的沧桑,你目睹过多少睿智的大脑!
你柔和的法语,是如歌的行板么?你飘逸的女郎,是天边的云霞么?你新年前夜的凯旋门,你四月里绽放的鲜花,你清新凉爽的初夏啊,你小路上铺满落叶的晚秋!
巴黎,你是我生命旅途中的重要驿站。今天我又一次回到这里,回首来路,瞻望前程,整理好行囊,我即将再次出发。
巴黎,再一次,你会祝福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