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阅读】(演杰)学成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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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成归来
“Xiaoya, can you repeat your question in English? 小雅,能把你的问题用英语再重复一遍吗?注意发音”。
“ Cindy, how tospeak 毕业20年同学聚会?”
“Graduation party for 20 years.”
“OK!” 小雅的语调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Are you going to have that graduation party?”电话那端的Cindy老师怕小雅没听懂,又用中文重复了一遍,“你打算参加那个同学聚会吗”?
“ Yes, I’mgonna to.” 这一次小雅的回答是纯粹的美国口音。
是的,小雅和美加电话英语学校的Cindy老师学英语已经一年多了。每天早晨七点半散步回来,她会准时守在客厅的电话机旁边等待Cindy老师的电话。她喜欢Cindy老师标准的普通话和她那甜甜的声音。对于小雅这个在大学期间就已经通过英语四级考试的学员来说,重拾英语最难的就是语音关。如果不是为了陪儿子学英语、送他去美国,小雅恐怕再也不想开口说这鸟语了!特别是对她这个来自杭州的女子,区分“s”和“sh”居然用了半年,她经常把“sea”念成“she”。她自己也很纳闷,上大学时怎么都没觉得学英语那么困难呢,转念一想,那时的考试全是纸上谈兵的阅读,从来就不需要张口!
时代变了!24年前,那个全凭着自己努力的杭州姑娘小雅第一次迈进北京工业大学的大门时,竟然后悔起来!北京的天空没有杭州的蓝,北京街道两旁没有美丽的凤尾竹,北京的无论北海还是昆明湖都没有西子湖上那两道秀丽的苏堤和白堤更美。看惯了家乡的秀美,她不习惯帝都的人造庄严。如西子湖水一般秀美的小雅还常常想起因患胃癌而去世的父亲,父亲在弥留之际对她说,这辈子很遗憾没有带小雅去过首都北京。现在小雅来了,她以为她实现了父亲的愿望,可是眼前的一起让她除了后悔就是思念。
如果不是小雅的几个同窗好友始终陪伴在她的身边,恐怕她会整天以泪洗面。小雅最离不开的是她同班的两个闺蜜,雯雯和阿秀。雯雯是个高高大大的东北女孩,每当小雅的脸上写满思乡情的时候,她就会用她那东北大碴子口音说,“走,我带你跳舞去!”可真别小瞧这雯雯,只要她进了学校的舞厅,男生们的目光就会落在这位东北姑娘火辣辣的身材和娴熟的舞步上。在她的影响下,聪明的小雅从观赏到会跳好像也没用多长时间。阿秀是个北京姑娘,她很少住校,但是回来就会给小雅和雯雯带回一书包的好吃的。除了各式各样的北京小吃,小雅还习惯了吃饺子,而且还和阿秀学会了包饺子。她们宿舍用来煮饺子的电炉子就被宿管员没收过三个。
除了两个好闺蜜,最让小雅不忍回忆的恐怕就是她的杭州同乡赵清华了。高中三年同窗,又考上了同一所北京的大学。小雅没有思考过事情为什么这么凑巧,但是这种概率的发生应该是极小的。或许正是为此,小雅开始注意起高中时从没关心过的赵同学了。一脸清秀的赵同学高中时就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其实北京工业大学是他的第二志愿,而他真正的梦想是清华大学。或许与高考的第一志愿失之交臂,大学时的赵清华每天重复着他的食堂、宿舍、教室三点一线努力学习的轨迹。他很少注意女同学,即便是因为思乡和好奇的小雅不时偷偷投来关注的目光,他也没把任何女同学的关注放在心上。直到大四毕业前夕,他拿到了美国麻省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赵清华才发现自己在北京、在中国似乎还有些不舍的东西。
赵清华没有等到大学毕业典礼就离开了学校。在首都机场,阿秀拉着小雅的手,还有同班的几个男同学,他们都是第一次因为送清华才来到首都机场。偌大的候机厅装不下分别时的惆怅,小雅第一次当着赵清华的面哭了,赵清华摸了半天兜,也没找到手绢,倒是掏出一支随身带的黑色签字笔。他把笔轻轻放在小雅的手里,“留好了”,这是他对小雅临别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小雅接过笔,再抬起头时,她看见清华的眼里噙着泪。四目相望是他俩最后的定格,清华挥挥手向送行的所有同学告别……
命运好像在和小雅开玩笑,这个不喜欢北京的杭州姑娘毕业却被首都钢铁公司录取,成为了一名工厂环境监测员。这种阴差阳错的安排是由于舞蹈牵的缘。毕业前夕的舞会上,一位高大英俊的校外男士请小雅跳了一支快三步,从此这位男士就和小雅慢慢地跳了起来。张信,来自首钢,炼钢厂的车间主任,因为妹妹也在北工大上学,所以他偶尔开车来送妹妹,晚上在学校跳会儿舞。北方的豪爽巧遇南方的娇柔,就这样,毕业前夕的小雅突然有一种找到归宿的感觉。小雅听从张信的建议,顺利地进入了首钢,同时也进入了张信的生活。这个给了小雅兄长和父亲一般温暖的北京汉子也很快成为了她的丈夫。
新婚的前一天,小雅的母亲从杭州赶来,岳母从此和小两口生活在一起,一年后又承担起照料外孙的任务。温暖而稳定的小家使小雅忘记了首都所有的不是,甚至她居住在首钢重污染的灰蒙蒙的天空下,她也没再主动想起过杭州的一山一水。可生活不总是向人们想象的那么顺理成章,张信由于一次车间事故被撤销主任一职。这个不服输的北方汉子一气之下离开了首钢。天无绝人之路,有本事的人走到哪里都吃得开。张信应聘了一家德国汽车公司。两年后,他和几个发小儿用在外企挣的高薪共同投资开了一家汽车外贸公司。挺过前几年的创业期,张信的外贸公司越来越赚钱,在北京又开了三家分公司。家里家外的需要让小雅最终也辞职成为了一名名副其实的家庭主妇。
时间就是一笔流水账,看着老公的忙碌、看着孩子的长大、看着母亲的衰老,小雅时常感到惆怅。再珍贵的珠宝、再华丽的衣裳、再豪华的旅游都无法让小雅真正快乐起来。她有时把理想寄托在儿子小华身上,小华是个努力的孩子,一路上的都是北京市重点中学,英语又好,不用小雅灌输什么思想,小华就是想去美国念大学。小雅为了有一天把小华送去美国,于是自己就选择了电话英语课程,把早就还学校的英语又捡了起来。这不,学的还是美国口语!
“I’m gonna to have the graduation party for 20 years this weekend,and I’m gonna to send my son to the capital airport tomorrow.”(我这周末将要参加毕业20年聚会,另外,我明天要送儿子去首都机场。)
“Got it! So youwon’t have class tomorrow?” (明白了,所以你明天不上课?)
“Right. Thankyou Cindy!” (是的。谢谢CINDY!)
小雅放下电话,今天20分钟的电话英语课程就这样结束了。小雅是个勤奋的好学生,如果不是明天一早送儿子去机场,她不会请假的。小华是个争气的孩子,他从小无论在学校还是校外的奥数班都很出类拔萃。小学、初中、高中共拿过五次数学奥林匹克奖项,高中最后一次拿到国际奥林匹克数学金奖,托福、SAT也在高二时全部顺利通过,这一次拿到的是麻省理工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对于小雅的家庭来说,小华如果去留学,即便是全自费也是不成问题的。但是小华的优秀并不是父母棍棒下逼出来的。这一切要感谢他的妈妈。小雅无愧于贤妻良母的称号。她耐心的陪伴和谆谆教导是小华成功的基石。而这一切也是小雅的生活寄托。是的,小雅没有什么太大的生活目标,她就是希望小华像当年赵清华一样飞向神秘的美国。甚至无论毕业后做什么,只要不当工人,不当车间主任,甚至不开汽车贸易公司,不做和工业有关的工作,做什么都行。小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工业那么反感,是因为北京受到的污染都应归罪于工业吗?或许她是这么想的。而这次给儿子发放全额奖学金的是环境治理专业。
小雅拿起手机拨丈夫打张信的电话。
“今天晚上几点回来?想吃什么?”
“哦,小雅,太抱歉了,一忙忘了告诉你,我还要在上海参加个展销会。下周一才能回京。”
“你说什么?!小华明天一早就去美国了,你难道不去送孩子吗?!”
“亲爱的,对不起,你知道的,我忙起来没有时间。下周我回来买两张去美国麻省剑桥的机票,咱们一起去看儿子,好吗?”
“知道了。”小雅习惯性地应答了一句,挂上了电话。
在小雅的心里,服从和随时听丈夫改变计划已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作为张信的妻子,她无力改变这一切。就像她当初认识张信时,她已经习惯了配合他的节奏。二十年了,她没有想过改变。尽管她的心中无数次地想过改变,可是惯性让她从没尝试过一次。她不知道和丈夫的意见不同时会怎么办,她会失去自我吗?她麻木地接受张信的一切安排。如果不是两周前雯雯从哈尔滨打来电话说这周末要在北京举行毕业二十年聚会,她甚至不知道生活还有什么值得她特别惊喜的消息。当然儿子出国留学是件莫大的喜事,可这件事早在小雅的意料之中。
这天夜里小雅失眠了。或许因为儿子出国和二十年同学聚会离得太近了,她心理有些无法承受。毕业二十年,小华已经长成了18岁的少年。回忆当初,她第一次抱着襁褓中的儿子时,张信问她给儿子起个什么名字,她顺口说了一句“小华”,丈夫微笑着答应了。而小雅的脑海闪现的却是她那个七年同窗赵清华的面孔。想到这儿,小雅觉得对不起张信,可是自打她嫁给丈夫的那个新婚之夜起,只要张信一亲近她,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赵清华。想起这些,小雅感到内疚。其实她和赵清华同学七年,连手都没有拉过。直到清华离开中国的那一刻,小雅才深深感到自己爱上了他。思念随风飘向大洋彼岸,每当深夜想起清华,小雅的思念就会变成大海,她觉得小华就是在这种思念中诞生的。
周五的早晨有些雾霾,小雅让小华又检查了一遍行李。母亲也早早起床蒸了一锅杭州灌汤小笼包,这是小雅和儿子最爱吃的早点。早饭的气氛有点压抑。小雅开车,小华和姥姥坐在后座。一路上老人不断地嘱咐外孙到了美国要注意这、注意那。到了机场,老人还是拉着外孙的手舍不得他走。说也奇怪,小雅没有原来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堪,她没有婆婆妈妈的脆弱,也没有叨叨唠唠的喜悦,她的平静让自己也不敢相信,她马上要把培养了十八年的儿子送去美国知名的大学读书了。二十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她送的是她的同乡同学,也是去美国的麻省理工大学。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堵了一个大疙瘩。怎么都走了呢?为什么要走?她有一种要落泪的冲动。
“小华,好好学习,你一定要回来啊!”她看着儿子的视线模糊了。
“妈妈和姥姥都别担心,我会努力学习的!你们回去吧!”小华冲着妈妈和姥姥攥了攥拳头,他一定会说到做到!因为他是个好孩子!
飞往美国的飞机终于起飞了,小雅催促母亲赶紧离开,她把老人送回家后还要赶到雯雯召集大家集合的圆明园度假村去聚会。
小雅把母亲送到家,匆匆吃了午饭就启程了。一路上她还在努力地回忆着毕业后的这二十年。她和北京的其他同学并不熟,再加上大家各自忙各自的,自然没有什么来往。她最常联系的人还是雯雯,虽然雯雯也分回了老家哈尔滨的一家大型国企,但是她来北京出差过几次,每次来都会给小雅打电话,小雅每次都会放下手里的事直奔雯雯住的酒店。但距离上一次雯雯来京已经有7年了。想起7这个数字,小雅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和赵清华同学7年,还会想起“妻子”这个词。唉!小雅甩甩头,这都是什么想法啊!
小雅又想起了阿秀。毕业三年后阿秀也考去了美国,而且是自费上的哈佛大学,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大学同在剑桥市,那应该是和赵清华离得很近的大学。可是阿秀走了后就没回过信儿。赵清华更是没有。至少小雅没有他们的消息,如果有,小雅不会总是朝思暮想地惦记这个麻省理工大学,甚至把儿子也送去了那里!
小雅驱车下了五环,又拐了几条街道,来到了坐落在清华大学西边不远处的圆明园度假村。这是一座大四合院式的建筑。车就停在一进门的大院子里。院子正中是一个模仿圆明园大水法的巨大喷泉。喷泉后面就是度假村的正厅。
小雅推开大门,十几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女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正起劲地聊着。一个四十出头、身穿旗袍的大个子女士站起来朝小雅走来,这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雯雯!拥抱在一起的两个同窗诉说着相逢的喜悦与激动。众同学也都闻声站起来向小雅伸出热情的友谊之手。在和同学们一一见过面后,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组织者雯雯招呼大家到中餐厅用餐。
她边走边嘟囔着“赵清华和阿秀到底还来不来,我告诉他俩地址了呀”!走在她旁边的小雅怕听错了名字,她将信将疑地盯着雯雯。“大家先入座吧,我去给赵清华和阿秀打个电话”,说着就往餐厅外走去。这一次小雅终于听清了这两个名字。
赵清华和阿秀一起从美国回来吗?他们在美国一直保持联系吗?他们的学校应该离得很近。之前怎么没听雯雯提起他们一起回来啊?!难道他们是......一家人了?小雅思绪万千,其他同学还在各自聊着,还像并没有她那么关心赵清华和阿秀。
大家坐在一个放了两张大圆桌的包间里,服务员开始上菜了,小雅没心思吃。她一直望着门口,上到第二道菜时,只听雯雯的大嗓门,“就在这个云水厅里”!
全体同学的目光投向门口,雯雯的身后跟着一男一女和一个五六岁的卷毛男孩。男的正是赵清华,女的长胖了许多,但是从脸庞上依然能认出她——阿秀。阿秀身旁的卷毛男孩冲她亲切地叫着“Mom”,这显然是她的混血儿子。
大家热情地向他们打着招呼,只有小雅没有那么急切。她在仔细地端详着赵清华——他看上去比二十年前更稳健成熟了,特别是额头上那几道明显的皱纹好像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可赵清华还是那么腼腆,他居然还是微笑着回应着同学们的寒暄。发了福的阿秀头不时地向大家点着,她突然注意到默默注视着他们的小雅。
“小雅!是你吗?!你没变样,还是那么漂亮”!
“阿秀、清华欢迎你们回来,二十年了......”小雅说不下去了,泪水已经落了下来。
同学们纷纷端起杯子,雯雯给小雅、清华和阿秀分别倒满,
“小雅,我也是上个月才联系上清华和阿秀,他们在美国挺好的,但是听说要办毕业二十年聚会,这才决定回来,特别是阿秀,已经在国外成家了”,雯雯说着指了指卷毛男孩。
“小雅,我敬你一杯,为了我们从前的友谊,为了我和清华曾经的结合,也为了我们今天的相聚!”阿秀说完一饮而尽。
小雅怔住了,“为了我和清华曾经的结合”,小雅看着身边这两个曾经亲密的同窗,她不知该是祝福还是遗憾,她望望赵清华,清华抬起头,先是无奈地笑笑,碰到小雅深沉而盼望的目光,他也怔住了。这目光让他回想起二十年前,在首都机场小雅送他时的注视。黝黑的眸子中闪着晶莹的泪花,对了还有那支笔,清华好像回想起了一切——高中、杭州、北京、大学......时光是记忆的光轴,在他脑海中闪现的是深深的眷恋!
红色的葡萄酒一杯接一杯地碰撞,友情的回顾在美酒中醉到了极致。小雅不知道和同学们碰了几杯,特别是雯雯、阿秀,还有赵清华。用一个字来形容她现在的感觉就是“晕”。晚饭终于结束了,可是同学们意犹未尽,雯雯给大家安排了一个歌厅,让大家进去再尽情抒发一下二十年的友谊。
小雅已经晕得走不稳了,而习惯了应酬的雯雯,还有习惯了每天喝红酒的阿秀都很清醒。赵清华也还好,他伸手扶住小雅,晕眩中的小雅知道是赵清华在搀扶她。说心理话,小雅不想进歌厅了,因为她不会唱歌,也不喜欢唱歌,否则她的英语口语不至于说的那么烂!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要有清华的搀扶就足够了!
雯雯看出了小雅的窘态和心思,她把房门钥匙递给赵清华,让他把小雅直接送回房间。然后她拉着阿秀和阿秀的儿子陪着同学们一起走进歌房。
“雯雯让我把你送回去,”清华低声对小雅说。
“谢谢你,你还去陪阿秀他们唱歌吗?”眩晕中的小雅不知道清华是否能陪她多呆一会儿。
“先把你送回去,你不用担心”,清华安慰小雅。
两人一会儿来到客房里,赵清华为小雅打开一瓶矿泉水。他看着小雅喝下一杯,又投了湿毛巾递给她。小雅斜靠在床头,她的眼睛有点睁不开了。但是她不希望赵清华离开。小雅十分清楚,他们的聚会明天一早就结束,同学们将各奔东西。清华,她朝思暮想了二十年的清华也将离她而去。
“清华——清华——,你是否高考时就想清华大学呢?”小雅红着脸话多了起来。
“是的,那时想,现在依然想,——”赵清华深情地回答。
“真的吗?现在还想,可是——”
“没有可是,我这次回国就是打算回到清华教书的”!
小雅睁大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小雅!我在国外二十年,可是朝思暮想的还是中国。”赵清华顿了顿,“我和阿秀结了婚,可是我不能给她带来对异域文化的满足,最终还是离了婚。她现在嫁了老美很幸福”。
“那你呢?”小雅追问。
“我还是我,离开中国也没改变什么。令阿秀很遗憾——”
“不,你早该回来!中国适应你,——,中国想你——,我——”小雅语塞了。
她镇定了一下,“我想你,——,我一直想你!你给我的签字笔我一直留着。”一连说完这几句,小雅感觉自己终于把二十年来堵在心口的话都倾倒出来!
“小雅!我也一样想着你,想着我们的老家杭州,想着我们的北工大,也一直想着梦寐以求的清华大学。你知道吗,我的父母是杭州农村的农民,他们没有文化,只会种茶,他们生我时有个愿望,就是我长大能够考上中国最好的理工类大学——清华大学,所以给我起名叫'清华’,这么多年,我即便在美国学有所成,可是一直没有能够实现父母的夙愿,而且离家越远,越思念祖国的一切……”清华的声音梗塞了。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这二十年来,我人在美国,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中国的一切。无论国外的生活和工作条件多么优越,我还是感觉自己像漂泊的浮萍——小雅,你能理解吗”?
“是的,清华,我理解。这二十年我的生活很富足,也很平淡,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把儿子送去美国你念书的麻省理工大学,我甚至盼望他可以在那里找到你。这么多年,你都去了哪里?”小雅似乎头脑变得越来越清醒。
“我在麻省理工读到博士毕业,然后去了一家汽车制造公司的研发部,一直干到现在。或许就是由于我的一切都太平淡了吧,阿秀七年前离开了我。我们甚至没有孩子!”
“你后悔吗?”小雅瞪着大眼睛看着清华。
“人生或许不能一帆风顺吧,我祝福阿秀找到自己的幸福。但是我时间越久,我发现自己越怀旧,或许我真的老了吧?小雅,我闲来写了很多小诗,我给你念一首好吗?”清华羞涩地望着小雅。
“写诗?上学时都不知道你还会写诗,念吧,清华”
“梦中的思念
赵清华
我在麻塞诸塞吗?
我在研究汽车吗?
可是我忘记了来自哪里
我忘记了名字的来历
我忘记了故乡在东方
我忘记了大洋的那岸是家乡
唯一可以唤起我记忆的
是梦中同窗
她让我想起故乡在杭州
她让我回到北京的学校
还有那支临别时的签字笔
它是否也写着和我同样的思念?”
“清华,不要再念了——”小雅如泉涌的泪水似乎早就听懂了清华的心声,她扑到他的怀里,任委屈和思念在清华的怀里倾诉。清华含泪低下头,将火热的唇贴近小雅的唇。
时空终于跨越了二十年的距离,将两颗牵挂的心握在一起!这一次时空不再吝惜,它将思念的灵魂与久盼的肉体热烈地结合,那是初恋的羞涩还是热恋的执著?当心灵与身体完美地碰撞,那是爱情的火炬,她点燃的是历史与未来、过往与希望,任何事物无法将他们分割,那是生命必经的旅程,除非死亡才能将他们分开!清华与小雅的名字也将写在一起,那本来就是上苍的安排,这一次他们永不分离!两人在热烈的结合后,清华告诉小雅,他已经得到了清华大学汽车制造系的聘请,下个月他将回国出任教授一职。
圆明园度假村的歌厅里还回荡着一群中年人的青春放歌。天光微亮,赵清华整理好衣衫,轻轻吻了吻熟睡中的小雅的额头,他必须走了,这一次是去清华大学汽车制造系的系主任办公室,他要到那里办理回国任教手续!
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了睡梦中的小雅,原来是丈夫张信打来的电话。
“小雅,小华送走了吗?我好想你们!”张信的电话把小雅从昨晚的浪漫中拉回现实。
“张信,你在上海吗?什么时候回来?”
“小雅,说好周一回来,这次我又要对不起你了,展销会临时推迟到周二,我最早也要周三回去。抱歉,小雅!”张信的语气很诚恳。而小雅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她并没有气恼,而是依然平静地答了声,“好的,我等你”。
张信周三终于回来了,但是没过两天又去广州出差了,他也很挂念远在美国麻塞诸塞州的小华,可是他的日程让他这个爸爸无法按照计划去看望儿子。而且他的忙碌也让他无法更多地陪伴在小雅身边。即便回来几日的晚上刚要入睡,一阵电话就能破坏他和小雅想要亲密的情绪。没有办法,他现在是几个外贸公司的老总,他的时间、即便是夜晚,也无法全部献给妻子。小雅也习惯了,以前也常常是母亲和儿子陪伴。只是现在小华走了,丈夫也不在身边,母亲早早入睡,她一个人常常陷入一种孤独,有时她会情不自禁地想到清华,于是小雅全身的血液便会加速流动,身体的每根脉络似乎一瞬间全部打开,一股躁动和窒息便向她袭来,身体似乎慢慢泡进温水里,温暖和舒适会让她情不自禁地轻声呻吟。这种孤独时的温情常常在深夜将她包围,她感到她的心灵和身体里都融合着那个始终没有忘却、现在也越发思念的赵清华。
金秋十一来临了,小华在麻省理工大学已经开学一个月了,他会常常给妈妈和姥姥发来微信,看到小华的信息,大人们自然欣喜又安心。小华也会跟爸爸聊聊天,不过语气平淡得多。张信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只要儿子一切安好,他就很开心!
在儿子不在身边、丈夫也时常不在家的这一个月,思念另一个人已经成了小雅的家常便饭,她忍不住时就会给还在美国的清华发信息。失联了二十年的两个同学,这一个月终于联系起来,可是时间怎么那么漫长呢?!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小雅的身体常常感到膨胀的兴奋,这种兴奋又慢慢变成了一阵阵发紧,甚至后来她一想起清华,她的胃就感到一阵不舒服,有时她必须急忙跑到卫生间去呕吐!
起初她没有在意,可是连续吐了三天,母亲让她一定到医院检查一下。小雅去了医院,回来时她拿着那张妇产科的化验单第一个告诉母亲,她又怀孕了!母亲让她赶快告诉张信,小雅有些犹豫,但是她没有耽误,很快拨通了丈夫的电话。
“张信,——,我怀孕了——”小雅的声音颤抖中充满了委屈。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是这种感受。
“真的吗?小雅!怀孕了!我又要当爸爸了!好,好!我周末回家,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礼物?”张信喜出望外。
“我什么都不要,我希望你早点回来。”小雅委屈地抽泣起来。
张信周末没有回来,而赵清华周日却从美国飞回了北京。小雅开车去机场把他接到清华大学的旁边的圆明园度假村中,学校安排的教师楼宿舍来后才会安排好。上个月两人在二十年聚会时缱绻了一夜,这一次两人反倒有些拘谨起来。或许没有酒精的催化,两人的思念依然是心照不宣的羞涩和礼貌。一向温文尔雅的双方见到对方就已经很满足了。尽管小雅知道自己的身心都在渴望着清华,可是有一种抑制在阻止着她那天酒后的勇敢。离开时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又一次饱涨了渴望和思念,但是她抑制住了冲动,她见到清华就已经很满足了。她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提到自己怀孕的事,她觉得这和清华没有丝毫的关系。她心里只是满意地想着,清华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
时间就这样在小雅暗自的兴奋和知足中一点点流逝,她的身子越来越沉,她开始为肚子里的孩子准备小衣服和尿布,张信很兴奋,即将中年得子的喜悦让他逢人就要说出这个好消息。
赵清华在清华大学汽车制造系安顿下来,赵教授的课程很受欢迎,小雅偶尔还会去学校听他的课。春天来了,小雅不好再挺着大肚子走进清华的课堂。但是她每次去听课,都发现赵清华的课堂上总有一些清秀的女学生坐在最前排,她的心里不知是喜还是酸,这时她会摸摸自己肚子里的胎儿,她又要当妈妈了,她抬头看看讲台上的清华,她暗自高兴,她应该为清华祝福,祝福他回到了祖国、登上了梦寐以求的清华大学的讲台。她还应该祝福他,祝福他尽快找到一个心仪的女子,娶妻生子……
想到这儿,她的肚子就会一阵发紧,隐隐的痛楚向她袭来,咬咬牙,她渐渐平静下来,她不能再来清华的课堂了,她的样子太难看了,她不能给讲台上的清华丢丑。
两个月后,一个盛夏的早晨,小雅再也忍受不住阵阵宫缩的疼痛,张信这次没有出差,他亲自开车闯了两个红灯把爱妻送到妇产医院。小雅在最疼痛难忍的时候没有喊叫,她心里默念着,清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原创作品,作者授权发表)
作 家 档 案
孟杰,笔名高之娃、演杰,生于北京,70后。亚圣孟轲第75代,教师。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北京石景山区作协会员。著有诗集《心灵的孩子》和长篇小说《至爱,70》,诗歌、散文和朗诵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