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众家 第49期】(文行天下)父亲是一部永恒的书

作者:王德兴

舞文弄墨多年,但写父亲的却没有几篇,并非我不想写,而是因为父亲的内蕴太丰富,所以不敢轻易动笔。
父亲1943年参加教育工作,足迹遍布故乡周围的数十个村庄。他的为人和才学,至今尚被一些老人津津乐道。显然,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对我似乎有些遥远,但最真切的感受,则是在我记事以后。
二十多年前,我一家六口人住在两间土房里,拥挤得不堪忍受,父母很早就酝酿在村西营造一栋新居。听村里人讲,父亲率哥哥和姐姐筹建新居时,每天闻鸡而动,一个拉一个推一个平,历时近两年,终于在盐碱地上垫起了一块属于自己的院地,随之又盖起了当时全村第一栋新房。
父亲有胃病,进食很少,但他瘦弱的躯体似乎有散发不尽的能量。盖第二栋房子那年,恰逢父亲送毕业班,他编教案、印复习资料,每天工作到深夜。家里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到星期日去做。那是新房落成后的第一个星期日,父亲早早起来,一边刨土,一边喊我们哥仨起床。泥坑刨好后,他和哥哥铡麦秸,我和弟弟打水洇土和泥。等邻居家炊烟四起的时候,父亲已带我们泥完了两间房屋。就这样,父亲领着我们哥儿仨不到一天就把五间房泥完了。晚上,我一觉醒来,看到父亲仍在油灯下伏案疾书,摇曳的灯光映照着他专注的面容,也映照着那摞厚厚的作业本。当我们第二天起来吃早饭时,父亲早已到学校上班去了。父亲这一年所负责的班级升学率又在全区名列前茅,父亲再一次当选为“先进教育工作者者”和“模范教师”。
父亲离休后,虽然不像在学校那样忙碌,但他总是闲不下来。我们对父亲别的嗜好都非常赞同,但对种地和早晨拾粪都极力反对,共同的理由是:辛劳了大半辈子,该享点清福了。再说,子女们都有头有脸,从内心说不希望父亲这样做,一是怕他累着,身体吃不消;二是怕外人说闲话,脸上无光彩。父亲则不以为然,说:“种地和拾粪既能锻炼身体,又能增加收入,何乐而不为?别人愿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们孝顺不孝顺,不在于能给我多少东西,关键是你们要争气,有作为,这我比什么都高兴。”
的确,父亲把子女的成长进步看得很重。每次写信或见面问得最多的就是工作和学习。哪怕是细微的进步,他也会感至兴奋不已。记得我第一篇文章变成铅字时,父亲足足给我写来厚厚六页纸的勉励,以后无论什么东西发表,我都不忘给父亲邮去—份,让他点评。父亲特别珍惜这份信任,每次都象当年修教案那样反复推敲,指出得失,然后,编好页码仔细地存放在书橱。挚友来访,他总是把我发表的那些作品拿出来让人鉴赏,那种自豪劲远比他自己过生日还得意。
尤其在接到我最近出版的诗集《以各种方式走向你》之后,父亲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老二出书了!晚上,从不贪杯的父亲却破例多喝了五、六杯白酒。坐在灯光下,直到把厚厚一本书看完,刚躺下不久,忽然又披衣坐起,母亲问其故,他说要写信。
如果说吃苦耐劳和关心下一代是父亲人生两个支点的话,那么艰苦朴素则算是父亲的一种优良品质了。从记事时起我就没见父亲穿过一件象样的衣服。他冬天一件黑色的制服棉袄,春秋一套灰色的中山装,夏天则是几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衬衫。去年春天父亲来沈城看我,恰逢我在为一篇约稿而疲于奔命,暂时不能陪他,父亲自己就到营区外的旧物市场遛达,从那里花6元钱买了一件旧毛衣;后来父亲和我到中街去玩,碰到织补衣服的,父亲想把毛衣的几个洞补一下,一问价格—10元,我咂舌之余,埋怨父亲:“又不是没钱,买就买个好的,这旧玩意现在谁还要?”父亲颇不以为然,沉默良久。我后悔自己说得有点过头了。
听哥哥说,父亲回家后,让母亲用同颜色的布把毛衣补好,时常穿在身上。父亲饭吃得不多,但无论吃什么,都吃得非常干净,即使不慎掉了几颗饭渣,不管是在什么场合、守着什么人他都会捡起来放到嘴里吃掉。
对待吃穿,父亲俭朴得近乎吝啬。但对于学习,他又慷慨得令人吃惊。他可以一年不添置一件新衣,但不能一天没有书读、没有报看。他每年都要花一大笔钱,买书订报。有次路过省城,他看到一套《三希堂法贴》,身上带的钱刚好够买这一套书,他毅然买下,硬是饿着肚子返回家中。
父亲是一个勤勉的人、俭朴的人、关心他人的人,有了这样几种难能可贵的品质,能教出好学生、能治理好家庭、能带好自己的孩子就成为理所当然的事了;正是由于这些,父亲一生在诗、书、画、乐方面都有所造诣,就诗书而言,他的作品曾多次在区内外报刊发表,其艺术简历还被载入省一级的《书画家辞典》。
父亲是可亲的、可敬的,他给我们的绝不仅仅是一具平凡的肉体,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教会我们怎样处世、怎样做人……
父亲,是一部永恒的书!

(原创作品,作者授权发表)

王德兴:男,山东人,现居北京。系中国新诗学会和北京市海淀区作家协会会员,累计出版各类专著多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