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唱--我的黑马
我的黑马
我的黑马是一辆木兰50的黑色小摩托车,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的代步工具。八年来,除非去外地,否则,我人到哪里,它就会出现在那里。
刚刚失去健康的时候,我被禁锢在床上,偶尔被家人背到门口坐上半天。有一天,路过门口的一位司机叔叔玩笑着对我说,将来,我教你开汽车吧,那样,你就可以去到更远的地方了。
但那只是玩笑,没有人相信。
后来,穿上一双假肢的我学会了骑自行车,能以车代步我万分欣喜,觉得自己几乎是个自由人了,可以独自去书店买书、可以去市场买菜、可以去电影院看电影、还可以去探亲访友……,天,那是受伤后做梦也不敢想的自由啊!虽然有时候骑车给我的残肢带来极大的痛苦,但我也不敢再有其他奢望。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有人向我提起摩托车三个字,心里隐隐震了一下,可是,摩托车该多么贵?财力上不可能达到的,另外,我的假肢能够控制它吗?算了,别瞎想,过分的愿望就是奢求。
小弟去南方打工之后,不断写信来说摩托车的事情,他还说:我挣钱如果不为了改善你的生存状态,那挣钱还有什么意义?他以为,行走不便的姐姐最大的需要就是拥有一个方便舒适的代步工具——而一辆摩托车就可以改变姐姐的生活质量。
但我们都不知道一辆适合我骑的摩托车需要多少钱。
小弟说,听说八千块钱可以买一辆好的摩托车了。他一次性寄回了全部的积蓄八千元。我这才发现自己真心想要一辆不用蹬的车,这样,就不会有每蹬一下车残肢就被挤压一下的痛苦,严重的时候会挤掉一块皮肉,也再不会有痛得伤口血肉模糊的苦难了。
内行的朋友向我推荐了新大洲小木兰——全部手动操作,能保证我安全使用。而且,只需要2400块钱。
我挑选了一款黑色的小木兰——它就是我的黑马。这暗合了我对代步工具的三项基本要求:实用、便宜、难看。这样可以确保它又好用又没有人看得上,从而能长久而真正的属于我。
骑自行车技术十分娴熟的我用5分钟就学会了驾驭它。
此后,我又做了一件自己终生自豪的事情——以健全人(因为残疾人不被允许)的身份亲自考取了驾照……。
从那一天起,我觉得自己就像长上了翅膀,踏板车可以方便穿各式长裙,可以轻松去到任何一个城市的角落,可以爬上高坡、冲下沟壑,可以带队组织各类活动,远到郊外、窄到小巷、高到山峰、低到水边……,我比小鸟还要自由的奔走,太快乐了!
从此,我亲爱的黑马与我形影不离,比爱人还要联系紧密、配合默契,它前些年几乎不闹任何别扭,它比我的腿更忠实地为我服务,送我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它虽默默不语,但一直忠诚地陪伴着我,与我同行。近年来,它的前后轮胎一换再换,火花塞、高压泡一再更新,反光镜歪了,防护架散了,可是,它依然载着我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相比我越来越沉重的身体,娇小的黑马不胜重负了。修车人说:它老了,该退休了,你得换一辆坐骑了。
我看着它在楼外静静地站立,可怜的黑马啊,居然已经如此苍老而又零乱。我曾和它一同奔波过两万多公里的路途,正是因为它人们不再投给我异样的目光,因为有它,我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行动不便的人,还不断梦想去更远的地方。
我的黑马看上去一直很不起眼,我甚至不愿意太多擦洗它,宁可让它看起来更破旧更不值钱,除了我,没有人会多看它一眼。因为这样,我们才有八年相守的缘分,因为有它,我的心里非常踏实,相信自己可以完成更多梦想,可以如平常人一般,去到需要去的任何地方。
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我的黑马老去了。
一同老去的,还有我。
原来,我们与有缘的人或物不过是人生片段中的同行者,一切皆有定数。我的黑马与我是八年的缘分,那我的书柜与我又有几年?还有那个相知的人呢?
看着黑马零乱的身形,我的心突然生出了伤感:八年了,我没有留心过它的神情,不知它一直以来究竟有没有知觉,我对它的需求,以及对它的冷淡与漠视,有没有伤过它的心?
善待生命,这是我们从小就受到的教育。要不要善待我们生命中使用过的物件?它们有没有知觉?有没有感受?没有人告诉过我们。
正如我的黑马,有多少被我们用过的物件,一直以来,默默不语地为我们服务,并且不曾被我们感激。
我的黑马,谢谢你八年来的承载与奔波,感谢你带给我这样的反省:要善待与我们相关的所有人还有所有的物!
那真正助人的,不声不响,安知我的黑马不是救赎的菩萨?
(2006年7月文)
写下这篇文章之后的一年,2007年8月,我的黑马在一次意外的车祸中被毁坏,幸亏人没有受伤。黑马就此退出我的生活。
如今,这篇小文找到了,也存在这里,感谢黑马在我生命中9年的陪伴与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