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

三儿

三儿是我的小学同学,他在家排行老三,父母希望他像大山一样巍峨沉稳,所以起名“三儿”,谐音“山儿”。作为父母唯一的儿子,他既有双亲疼爱,又有两个姐姐关怀,真是一颗珍珠掉进了蜜罐里——享不完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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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我们一起走进了村办小学——由全体村民集资建成的三间土坯房。那是一个复式班,一至五年级集中在一个教室,由一位民办教师(据说是村里开工资)集中授课。上课时,老师分年级教学,先认真地领读“a、o、e”,再耐心地讲解乘法口诀表,最后才轮到高年级学习《董存瑞舍身炸碉堡》。所以,教室里就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个别低年级同学已经背会了高年级的课本,少数高年级同学还没有学会简单的加减法,三儿就属于其中最为典型的一个。
三儿皮肤白皙,长得如贾宝玉般惹人疼爱,嘴巴小巧玲珑,一张一合之间已经流利地背出了《孔融让梨》《朱德的扁担》《小虫和大船》《狐狸和乌鸦》。为了激励高年级同学,老师有时会专门拿出一节课晒晒三儿的成果。全班同学随便挑选课本中的汉字、数学题或课文,让三儿随机解答。三儿每次都不负老师重托,要么把课文背得滚瓜烂熟,要么把数学题讲得头头是道,要么把生字词理解得明白彻底,要么灵巧地回答出师哥师姐提出得刁钻古怪问题。每每此时,老师就会指着高年级同学的鼻子骂道:“瞧你们这帮混蛋,白白多吃了几年闲饭。个子长得挺高挺大,学问却不如一年级的小娃娃。”

同学们课堂上被老师骂的张口结舌,课下却不免窃窃私语:“我们哪能和三儿相比呢?人家有一个当官(其实是工人)的老爹!下雨的时候,我们赤巴脚赶路,既讨厌满地的牛粪,更害怕招惹浑身是刺的蒺藜,回到家早已被淋成了落汤鸡。他呢,脚上穿着光溜溜的胶鞋,头上撑着硕大的黄伞,四平八稳地走着。更何况,他家里还有闲钱买小人书,我们家里可是连买作业本的钱都没有哟!”
最让同学们羡慕的是三儿的小零食。那时同学们家里都很穷,一日三餐是玉米糊糊,刚吃下时肚子滚圆,半个钟头后肠胃就开始高唱凯歌:“小小主人我很饿,请您快快救救我”。当大多数孩子手捂肚子咽着唾液极力忍受时,三儿却利用下课的间隙慢悠悠地从左口袋里掏出一块白面馍,从右口袋里拿出一块洋葱来。只见他轻轻地剥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洋葱,优雅地塞进嘴里,缓缓地咀嚼着,顿时一股特别的清香就四溢开来,赛过五月的槐花八月的桂花黑暗中的夜来香,所有人的眼睛就齐刷刷地看向三儿,鼻子也不由自主地做着深呼吸,紧接着是时隐时现的吞咽……
那时全校同学对三儿的态度,不是羡慕嫉妒恨,而是高不可攀的仰慕和不合实际的梦想——何时我们也能填饱肚子呢?
小学二年级时,三儿仍然是全校一颗璀璨的明珠——闪闪发光。一次意外的发烧,却把三儿从幸福的巅峰抛向人生的谷底。

冬天,大雪纷飞人们好象来到了一个幽雅恬静的境界,来到了一个晶莹透剔的童话般的世界。

2

80年代的药物极度匮乏,小儿感冒发烧全靠“藿香、大枣、姜、葱、香菜”来帮忙。和所有母亲一样,三儿的妈妈迅速给他滚了一碗浓浓的姜汤,并催促他喝了下去。同时,三儿的妈妈命令他的两个姐姐赶紧去离村两三里的水井里打回冰凉的井水,把毛巾沾湿折叠后放在三儿滚烫的额头上。几个小时后,三儿高烧不退,他的妈妈和姐姐慌不迭地背起他就往医院跑。好不容易到了乡镇卫生院,医生却摇头拒收,“按照乡里现有的医疗水平,只怕耽搁了孩子,你们赶紧去县医院吧!”
三儿的母亲一面派人去给三儿的父亲送信,一面背起三儿就往县里走。从乡里到县里大约有40公里路,那唯一的路高低不平,坷垃石头无数,连续翻上几座山再下几个陡坡才能到达。当三儿的母亲好不容易把三儿背到第一个山顶时,在县里工作的三儿的父亲风风火火赶到了,他有幸借到了单位唯一的一辆自行车,来不及向同事说声谢谢就摸索着上路了。人的潜能是无穷的,三儿的父亲救子心切,调转自行车,让三儿的母亲抱着三儿坐到自行车后架上,上坡的时候推下坡的时候骑,急匆匆地向县医院冲去。
医生查看了三儿的病情后对症下药,很快就控制了高烧,但是三儿左腿的肌肉却快速地萎缩,能下地走路时却变成了瘸子,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现实让三儿及家人伤心欲绝。

医生耐心地开导他们:“这属于脊髓灰质炎,大多数家庭患病后无钱医治,患者只能痛苦而死。你们属于幸运之神,就不要再胡思乱想,回家好好养病吧。”
重返校园的三儿,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机灵活泼,变得及其乖戾脆弱。他把同学们善意的帮助化为利剑,把老师亲切地提问看成毒蛇,把父母慈祥的关爱冷漠地拒绝。小学毕业,他和村里大多数孩子一样,成为失学儿童,只是其他同学忙着下地干活,他却喜欢呆在家里,默默地发呆,长长地叹息,静静地哀思,苦苦地挣扎。
村里的孩子结婚早,当20岁左右的少男少女分别成家立业之际,他仍是孤身一人——不是他看不中别人,而是别人看不中他。虽然,他的父母勤俭节约,把所有的工资都变成了水泥砖瓦,在村里第一个盖起了三间砖房,那可是城里人才见过的世面呢!
但是,始终没有丘比特之剑射向他——谁会接受一个身体和心灵双重残疾的失意青年呢?
更为可怜的是,他的父母也许是年老体弱,也许是连急带气,居然先后撒手人寰,他的两个姐姐也早已出嫁,于是他就变成了一个孤儿——一个不会洗衣不会做饭不会干农活的大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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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后期,人们的温饱问题已经解决,个别头脑灵活的从商人员还骑上了摩托车,用上了大哥大,政府也开始扶持小型微型企业,并鼓励这些企业安排残疾人就业。
三儿在被父母抛弃之后,很幸运的被社会接纳。他被安排在一个焦化厂,负责一台机器的运营和停止。通俗一点说,就是开电闸与合电闸。

工作期间,厂长特意安排他和一些有志青年接触,让别人渊博的学识、乐观的性格、勤奋好学的精神鼓舞他、感染他、同化他。在积极向上的氛围中,在全民学习的背景下,三儿也和普通的工人一样,上班干死活,下班学技术,厂里聘请有专门的教授,文化知识和专业知识同时教学,给所有工人提供了一个免费学习的场所和飞快成长的舞台。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之后,三儿凭借超强的记忆和娴熟的技艺,一跃成为厂里的技术骨干。在忙碌的同时,他左腿的肌肉似乎也在飞速的生长,走路也没有那么费力了。
有句话叫做“事业爱情双丰收”,2008年,三十多岁的他竟然抱得美人归,把娇滴滴邻村姑娘娶回了家。
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在三儿的儿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刻,由于厂里经营不善,三儿不幸成为下岗职工,喜与忧同时出现在三儿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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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村里响应国家政策,及时向三儿伸出了援助之手。凭借“低保户”每人每月的几百块钱,三儿一家人再一次衣食无忧。三儿的儿子既能免费注射疫苗,上学后还能享受“两免一补”,考入大学还能申请助学贷款;三儿本人若有个头疼脑热,住院后不仅有合作医疗报销,还有我叫不出名堂的各种补助。拿八十多岁老人的话说:“去医院输液还能挣钱呢!你说离谱不离谱!现在我们不交公粮了,不分摊工程了,种地还有补助,过了60还发钱!这在哪朝哪代都没有的好事情,却让我们给摊上了!”
按理说,三儿也该知足了。“坐着不动,就有收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老婆孩子饿不着。人到中年,还有何求?

但是,三儿却要“瞎折腾”。他从信用社申请了两万元的无息贷款,购买了一千只小鸡,摇身一变成为“养鸡专业户”。打针、喂料、清粪、送蛋,他靠着正常的右腿,拖着生病的左腿,起早贪黑拼命工作。由于劳累过度,他这台半病的机器终于支撑不住躺进了医院。祸不单行,几天以后一场鸡瘟流行,他的一千只鸡一夜之间尸横遍野。
出院后的三儿,目光再一次呆滞,犹如三十多年前那个大病初愈的孩童,一蹶不振,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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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上报至镇里,镇里上报给市里。很快,一位心理专家千里迢迢赶到三儿家,同行的还有兽医站的技术员、不愿透漏姓名的爱心企业。
在大家的鼓励和帮助下,三儿“重打锣另开张”,这次他吸取经验教训,把养鸡设备自动化,把预防疾病列为重中之重,把绿色环保的理念贯穿始终。他承包了一片荒山野岭,种植下一些核桃树和一些草籽,采用放养的方式管理鸡舍,他还和大型商场联系,把鸡和蛋贴上标签,采用“买——养——售”一条龙服务,顾客还可以根据“二维码”查看鸡的生长环境,从而实现全民监督、实时监控。

随着时间的推移,经验的丰富,收入的增加,三儿的腰板挺直了,性格开朗了,爱心之链也随即传承下去了。三儿在“精准扶贫”的政策引导下,主动帮扶“建档立卡户”“老弱病残户”。并聘用十几位“困难大叔”跟他学养鸡技术。他还购买了一辆残疾人电动车,方圆左右只要一个电话,他就会立即出发,帮助同行解决一些疑难杂症。在互联网地熏陶下,他也与时俱进,购买了电脑,连接了网线,还经营了一个公众号,把自己成长的经历、生活的感悟、养殖的经验公布于众,让大家尽量少走弯路,奔跑向前……
他还有一个更大的快乐就是送孩子上学。当孩子走进自己当年的教室,他还会呆呆地隔着大门向里张望。那里现在已经是气派的高楼,先进的设备,普通话标准、三笔字规范的公办教师。他们不光教孩子语文、数学,还教孩子唱歌、跳舞,甚至小小孩子,在学校就学会了上网打字,自己第一次发邮件还是儿子手把手教的……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孩子们奶声奶气的声音把他拉回到现实。连接学校的是几条蜿蜒曲折的公路,当年的“水泥”路已经荡然无存,休闲公园、运动场地、健身器材也在学校四周、村庄田野合理遍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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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因为国家的富强,我三儿才能活到今天呀!儿子,你一定要向爹爹一样,做一个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好儿郎!”这是他向儿子重复了千百遍的话语,只要他一息尚存,这句话就永远伴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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