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珊/父亲与鹩哥(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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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鹩哥

秦珊

父亲上班时是一名普通的工人。母亲去世以后,父亲慢慢地从悲痛中走出来。他还是那么爱打扮,爱美。红T恤,白裤子,黑皮鞋,一看就是一个文化的、时尚的老人。

父亲爱听戏,尤其豫剧。每天,他只要一有空,就开着他的电动三轮车,车上载着麦克风等唱戏道具去公园了。公园里,他们有一个戏班子,作为领班发起人,父亲很操心。

父亲不懂乐器,如果那个敲鼓的请假没来,父亲也会接替他,当个鼓手,即是当鼓手他也很认真,一板一眼,绝不含糊。他喜欢唱朝阳沟,那个演银环的总是和他一起对唱,他俩的对唱总是赢得人们满堂喝彩。父亲很得意,银环也很开心,演完了,银环和大家一起帮父亲收拾道具。

有一天,我回到家,父亲正对着镜子刮胡子。

我二,(我在家排行老二。父亲总是这么叫我),我看我的手不黑呀,天天开车,手背的颜色重一点,银环说我手有点黑。

我说:你开车戴个手套不就中了,都老头了,谁还看你的手白不白?父亲嘿嘿嘿的笑着。

我二,今天在公园里,那个和我一起唱朝阳沟的银环阿姨,给我了个护手霜。不是冬天才抹的么?

咋了?她对你有意思了?我撇撇嘴,乜眼看他。

父亲哈哈的笑了。

啥呀,哪能呢。不过,他老头也死了,她也空巢了。哦,对了,她说她要送我一个礼物。这礼物能让人高兴,不寂寞。

啥东西呀?小狗,别喂,别喂,天天叫。我说。

父亲说不知道。

那你想要不?

父亲说:我得看看是啥。

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了?我问父亲。

父亲说:可别瞎说啊!你阿姨人可正经了,也漂亮,大波浪头发,和我一样喜欢穿肉色丝袜子。

不过,我们都很一致,不再找了,不找了。父亲坚定的说。

又过几天,一个陌生的号码显示,我没有接。电话又响了,我接了。是父亲。

我说你换手机号了?

父亲那边说:这个号好,末尾是四、八。四月初八是你妈的生日。

我说:哦。

父亲又说,你下班来家一趟。看看你阿姨送给我的礼物。

我问啥呀。父亲说:是一只鹩哥,一只会说话的鸟。

下了班,我就往家赶。进了门,父亲正把笼子里喂水的鸟缸拿出来给鸟换水。

鸟笼不大,白色的金属框架,上面的提把有一圈粉红色的花边,像是用钩针钩的。非常精致。笼子里的鸟伸着头,看着我,黑色与紫色搭配的羽毛油光发亮。脖子上有一圈绿红相间的软毛,像项链,又像丝巾。

您好,恭喜发财。

忽然。一声非常磁性的、带有东北男人腔的问候着实把我吓着了。

你听,多有礼貌,多文明。这就是你阿姨送我的礼物。它可不像你们有时那样说话难听,还吵我。

我呵呵地笑着:人家给你的?这么好的鸟,人家咋不养呢。你是不是买的?骗我们。

父亲搓着手上的护手霜说:她家有一对,她要母的,给我一只公的,她忙。平常早上有时还跳广场舞、走模特步,要不身材那么好,她看我一天到晚在家没人说话,就给我找个事儿,实际上也是想让我替她养一只,我也真喜欢。

这只鸟,它可聪明了,会说普通话,还会说河南话,会背唐诗。快背一句:白日依山尽。

那鸟不背,可能认生。只见它在笼子里,扑棱着翅膀左顾右看。

爸,你看,我指着鹩哥的爪子让父亲看。

父亲说:我知道,要不是它的脚趾断了一截,1000元也不买不住哇。

说实话,爸,这鸟是不是你买的?

不是,真不是,是你银环阿姨送我的。

这以后,只要天不下雨,即是下雪,父亲还是开着他的电动三轮车往公园跑,车上除了他唱戏的道具,还绑了个鸟笼子。每天只要到了楼下,父亲最喜欢和邻居们说话,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跟鹩哥说着话,有的孩子还拽着鸟笼说不让走,不让走。

弟弟说父亲有时中午也不回来吃饭了。再问就是和戏友、鸟友们在一起唱戏逗鸟,晒鸟,看模特走步。鸟和父亲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有一次,父亲脚崴了,出不去了。鸟儿也没食了,他打电话,让我去大石桥宠物世界买鸟食。

第一次来到鸟市上,我被眼前百十个鸟笼和数不清的鸟看蒙了。有喜鹊,有八哥,有鹩哥。它们在鸟笼里叽叽喳喳长声短音地唱,像开音乐会似的。

有面包虫吗?我问。

卖鸟食的说:最近,上面说要取缔鸟市了,鸟食我不敢多进,面包虫早都缺货了。你买普通的鸟食吧,鸟饥了也会吃。

我匆匆的买了鸟食,回到家里,父亲正在午睡。

我走到另一间房子里。

忽然,我听见鸟的叫声。再一看,不好啦!鸟飞出来了。我赶紧把窗子关上,它又飞到父亲的屋里,落到了父亲床头上的茶几上:吃饭了。吃饭了。鹩哥这一叫惊醒了父亲。父亲一把把鸟抓住了。放在胸前。说:乖,宝贝,你忘了,我吃过了。你也跟着我吃的面条,菜都让你吃了。

乖乖,它还会叫人吃饭呢。这本事把我都吓住了,神鸟。

把鸟笼给我,我把笼门拧死了。可不能让它再飞了,飞走了,我咋给恁阿姨交待呀。鸟食买了吗?

我说买了,没有面包虫。

父亲不高兴了:你知道吧,鸟如人,你对它好,它就会听你的话,配合你。你们都不在家,我俩还会说说话,它呱唧呱唧净说好听的,我虽听不懂,但也可高兴。你走吧。我有事了给你打电话。一会儿让你阿姨送面包虫。

又过几天,父亲的脚好了。他还是天天带着鸟往公园跑,双手还戴了付乐队指挥才戴的那种白手套,神气的很。

我二,今天回来吧,有好事。父亲给我打电话。

我下班回到家,一看,又多了一个鸟笼。

又是谁送的?我问父亲。

父亲说:还会有谁?你银环阿姨。这俩是一对儿。你阿姨去深圳了,她女儿要生了。所以先把鸟寄养到我们家。也好,让它夫妻俩团聚团聚。

她走了,谁演银环呀?我逗父亲。

那我也先不唱了。父亲看样子有点有失落。

自从两只鸟来到我们家,我也是经常往家跑。我蹲在它们中间仔细地看着它们。我发现母鸟的喙是黄色的又细又长,它的指甲好像被修剪过。它的脖子上的羽毛比公鸟更好看,是绿色的。像绸布一样软滑。它会唱东方红的开头,但歌词太阳升的升总是唱不出来。唱到太阳就嘎然而止了。它最爱说的一个字是窝,窝。父亲说这窝字也是银环爱说的。银环说一到晚上,她让小狗进窝,小狗不进,银环就拿着挠痒爬赶小狗进窝,窝字说多了,连鸟也学会了,它看小狗犟着不进,不知跟谁学会了说厉害话:打你,打你。

公鹩哥在父亲的教育下也学会了不少语言,它一见我也学着父亲叫我二。它还会叫婆。婆是我父亲叫我妈的称呼。一辈子,我没听过父亲叫过我妈的名字,他俩说话,父亲一开口就是婆,即是去给母亲上坟,还没上第一个台阶,父亲朝着母亲的墓碑就大声地喊:婆,婆啊,我来了。

母鸟的到来,虽然父亲比过去忙了些,但他依然很高兴,有时走到楼下还听到他唱朝阳沟,一会儿演银环,一会儿唱拴保,最可笑的是,鸟儿也学会啍:山沟里,空气好……

父亲的话费用的很快。我也知道银环他们经常通话,互相问候,聊聊鸟的那些事儿。我发现父亲去公园的次数少了,他说他的腿疼。

有一天,我好奇的问父亲:我妈你俩咋认识的?

父亲说,那时我才19岁。我回老家,

你妈的表舅家和我们同村。谁知道大人一说可都同意了。你妈比我还大三岁呢。她可不笨,一听说去郑州,跟着我就回来了。那时候,谁谈过恋爱呀?哈哈,要不是我,你们现在都在乡下哩,还不知道有没有你们?你说是吧,我二。我点着头。说是。

可惜呀。你妈没福。

那你,我问父亲。

你现在还想找个伴吗?如果想,我们也不反对。我小声地说。

父亲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母亲。

父亲吸着烟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说:不找了,这多好,有这两个鸟陪着我,呱唧呱唧的跟我说着话。谁说这不是个伴儿呢?唱银环的恁阿姨,我们不过就是经常通个电话。就这样都中。

爸,你有银环阿姨的照片吗?我问。

父亲说:她跳舞的时候我给他拍过,怕别人说闲话,我又删了。呵呵。就这。

父亲笑着,他抬头看了下母亲,低头又看看两只鸟说:真的,我二,不知道哪一会儿我可能就走了。患心梗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我还算很幸运,听说有人一发现心梗,就没命了。现在吧,我有时心脏不一定哪会儿还会疼一下。如果那一天,我突然走了,你们可别太难过了。走的时候,我里面还穿白衬衣,外面穿西装,打上领带,穿肉丝袜子。对了,把你妈的照片放到我的兜里。手机也放进去,还有豫剧的碟子挑几张也放进去。再就是把鸟给我养好了。我把你的手机号给你银环阿姨了,万一她回来想看鸟,她如果还要把鸟带走的话,就让她带走吧!那是人家的鸟。

爸,你说的什么呀,七十岁都不到,现在人都很长寿,难道你还不如鸟儿?呸,呸。

爸,你也快说呸呸。

2008年夏天,父亲真的突然走了。走在了鸟的前面。

那天,我们发现时,父亲躺在床上,只穿个白色的短裤,两只鸟儿在房间里喳喳地叫着。看我们哭,它们叫得更厉害了。

父亲走后,我把两只鹩哥带到了我们家,可能见不到父亲,它们也不那么爱说话了,不那么神气十足了。

我盼着银环回来,回来把鸟带走,因为鸟一叫,我就想哭。

作者简介

秦珊,原名秦喜凤,郑州市作家协会会员,长期从事记者编辑工作,作品散见于报刊。

《河南文学》杂志是炎黄出版社旗下的一个纯文学刊物,双月刊。以“不厚名家、力推新人”为办刊宗旨,以“不唯名家,但求名篇;不拘篇幅,唯求美文;不唯形式,文道并重”为原则,主要刊登小说、散文、诗歌等文体,面向全球各界征稿,所刊登稿件主要从“河南文学杂志”微信公众平台推送的稿件中选取(已在其他媒体刊发并被原创保护的,本平台不予刊发)。欢迎各界人士踊跃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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