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井窝子和最后的送水工
推着独轮车的送水人 约翰·詹布鲁恩摄
小时候家住在北新华街附近的一座小小的四合院里,从记事起就有个推车、挑担送水的老头儿,每天早上准时给家里送水。我们家住北房,堂屋门后有个很大的水缸,里边漂着只用半个葫芦做的水瓢。当时院子里没装自来水,家里生活用水全靠人送,胡同里还有不少住户,也是吃这种用手推车送的水。
据说老北京玉泉山的甜水在明清时期是皇家的专用水,而北京城内大多数水井都是苦水井,甜水井少。北新华街一带的居民都靠为数不多的几口“甜水井”或“半甜水井”生活,这些甜水井大都归个人所有,雇人给附近各家送水,也成为这些拥有水井家庭的重要收入来源。在老北京,这些地方被叫做“水窝子”(也叫“井窝子”)。听老辈人讲,在那时胡同里经常可以听到“送甜水喽!甜——水——”的叫卖声。
水窝子
上世纪三十年代,想用自来水,要花三十到四十块大洋才能在自家院里设置表井和龙头,所以不是谁都消费得起的。相当一部分家庭要买水牌子,到公用水龙头那里去用水牌子买水,安装公用水龙头的地方,仍然叫“水窝子”。
有些住户为了省事,就到“水窝子”边去洗衣、洗菜,然后顺便提一桶水回家。而离“水窝子”较远的以及家里缺劳力的人家,仍要买推车挑水人的水来用,我家就属于后一种。
在我记忆里,那会儿很多院里还安装一种“压水机”。当时北京的地下水位高,用一根二寸洋铁管,上面钻一些小孔,打入地里两三丈,上边安装一个铸铁做的机头,就能压出水来。我家也安过一个,花了十几块大洋,可压出的水依旧是不能食用的苦咸水。用这种水洗澡,身上老感觉皱巴巴的,洗头也是干涩难受,只能洗菜、浇花、泼街用,主要生活用水仍然要靠送来的甜水。后来,可能是地下水位原因,压水机也不出水了。
听老辈儿讲,原来送水人推的是一种有两个水篓的独轮车。到我记事时,已经都改成上面装一个大木桶的双轮水车了,双轮车稳定性好,下边的轮子装有轴承和轮胎,也使推车变得轻松了一些。那会儿,一般管送水的人叫“水三儿”,听说大多数是到北京的山东人,老板也大多是山东人,邻居们当面管他们叫“三哥”。
推着独轮车的送水人 约翰·詹布鲁恩摄
送水人的活儿都非常辛苦,收入也非常微薄。他们每天半夜就要起床,把水车灌满,要在人们上班之前送出第一车水。那一大车井水,要从井里用辘轳摇到地面,再灌入水车,十冬腊月,井边满地都是冰,那滋味是可想而知的。夏天再热也不能打赤膊,怕汗水滴进水桶,买水的人家腻歪。
给我们家送水的老头个儿不高,人家都管他叫“老赔”,是河北定兴人,操口浓重的保定口音。人很勤快,每隔几天总要主动帮奶奶刷次水缸,其实那时送一担水才两分钱。后来,他生病干不成回老家了,就让他的儿子顶替他,他的儿子叫刘常。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老赔”原来姓刘,曾经在北京做过小买卖,总是赔钱,“老赔”是他的外号。
“老赔”干活的那个“水窝子”,是北新华街后细瓦厂胡同口的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口大井,还算是个甜水井或半甜水井。在冬天,他们家门口的地上全是冰。据说最兴旺时,这儿雇佣了二十几个“水三儿”。后来老板买了一个活塞式的抽水机,把大口井变成了“马神洋井”(machine well,“机井”的音译),省去了摇辘轳的人。
解放后不少地儿都装上了自来水,要送水的越来越少了。1957年我们这片的房管局为各院装了自来水管,拆了铸铁做的压水机,胡同的居民终于结束了买水吃的日子,用上了方便的自来水。送水的“三哥”,连同那长着青苔的送水车,渐渐不见了踪影,“水窝子”门前那湿漉漉的地面,也变得干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