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八们在造反,他们却在搞文化沙龙|诗坛轶事

在说朱重八之前,先说一下最后被朱重八逼迫上吊自杀的张九四。

张九四何许人也?张士诚是也。

这个“十八根扁担闹革命”的元末盐商,看他起家的动机也是实属无奈。你想想,他敢动皇家的奶酪——盐,那是了不得的事情,因为盐是帝国专卖之物。如果不是张九四活不下去或者心存美好生活的愿望,他是断不能打这个主意的,相当于现在的走私。

张九四作为造反者,肯定是杀人无数,不过其实内心还有那么一点点“文”的,不然他不会想把一个叫杨维桢的老先生请去喝御酒。

那御酒是元朝皇帝赐给他的,以奖励他暂时不再闹事儿,归顺朝廷,乖乖地帮着救济一点南方的百姓。

因为据气象史研究者说,元末那几十年,可能是拉尼娜这个小妖精耍脾气,连年大旱。旱得不得了,连历史学家都得研究自然科学了,不然实在难以自圆其说。

不过,今天的主人公是杨维桢们。

且说被张九四请来的杨维桢老人,在过上几年之后,在更老的时候,另一个已经登极的人——朱重八也请了他。据说还是宝马豪车,把他请进京城南京,意欲留他在朝。不过据说老爷子写了一首诗,结果只是在京城盘桓了几个月,在杀人不眨眼的皇帝面前毫发未损,朱重八元璋居然把他原封不动放了。

这与朱重八被记录下来的行事风格确实有点不一样。

大家知道,由于朱元璋少年青年时代穷的连安葬老父亲朱五四的一巴掌大的土地都没有,乞讨为生、托钵募捐了很多年,所以他自登极以来,严重不信任任何对物质有需求的活物,尤其是官员。同时又特别担心姓朱的以后沦落到自己和自己父亲的地步,于是乎把宋、元给他留下的文明成果全都扔进垃圾桶,接着再杀光那些可能会抢他食物的哥们,然后施施然起来。

所以,我们的主角杨维桢的确是幸运儿。

幸运的是他和他同时代的顾瑛、倪瓒居然在炮火连天中一直在搞文学沙龙,而且时间不短,成就斐然。

杨维桢从没做过大官,也许是这个原因,后来媒体也不怎么宣传他,所以不够知名。

先看看杨老师的一首诗吧。

《席上作》

江南处处烽烟起,

海上年年御酒来。

如此烽烟如此酒,

老夫怀抱几时开。

如果是拍电视剧,演员揣摩杨老师的时候,应该是“我客客气气的拒绝你,婉转到给你留足了面子”的现场环境,但是我心底鄙视你要命,只是你门口的侍卫的刀锋太靓丽,我不好激怒你而已。

没错,据说这就是写在张九四招聘杨维桢的现场,杨维桢的对答。

元朝最后那些年,在南方造反的一群人里,一开始朱重八只是一个小弟。像韩山童、徐寿辉、张士诚、陈友谅,哪一个都要自己当皇帝,于是乎他们不仅揍元兵,还互相狠狠地偷袭。

于是,城头经常变换大王旗。

在造反狂风暴雨中的昆山,有一个叫顾瑛的诗人,他在自己家旁边专门造了一座花园,起名叫“玉山佳处”,也叫“玉山草堂”,可能是想到了杜甫的茅屋,只不过此草堂比彼草堂那真是豪华极了。

顾瑛花钱弄这个豪华所在,是个纯公益行为。玉山草堂是当时专门用来接待诗人、作家的场所,聚集文士多达百人,赶得上今天一个小省的作家协会。顾瑛还自费出诗集《草堂雅集》。

这个沙龙活了十七年,直到1365年才停止。3年后,元顺帝到内蒙古赤峰克什克腾旗的达里诺尔湖去钓鱼,南部的年号改为“洪武”,大明开始登台亮相。

顾瑛与前边的杨维桢是诗歌好友,常与杨维桢等诗酒唱和。

从顾瑛的“草堂”沿太湖岸边迤逦向西北行进不足百里,无锡人倪云林在那里画山水画。依着无锡的园林美景,他多喝点酒去写实,那画面都美极了。

倪云林以画知名今天,但他其实是与杨维桢、顾瑛齐名的大诗人。

烟雨山前度石湖,一奁秋影玉平铺。

何须更剪松江水,好染空青作画图。

姑苏城外短长桥,烟雨空蒙又晚潮。

载酒曾经此行乐,醉乘江月卧吹箫。

愁不能醒已白头,沧江波上狎轻鸥。

鸥情与老初无染,一叶轻躯总是愁。

这首倪云林的《烟雨中过石湖》乍看有点做作,什么“剪”啊,什么“染”啊,但是你联系起他画家的身份,就感觉正常了。

倪云林名倪瓒,他最被后世疯狂点击的段子是他的洁癖。

据说他发明了一个厕所,每次大解要浪费很多鹅绒和泉水,有兴趣可以在网上搜,多得是。明朝人给他编段子,还记在一篇叫《云林逸事》的文中。说他有一天听见有人在外边吐痰,他就受不了了,非得要仆人找出来处理掉。仆人找不到,就忽悠他说可能是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叶上了。这一下麻烦大了,那一片梧桐当天被剪掉所有叶子,还不停用水冲洗。

与洁癖相处一定很为难,但是远观洁癖,他们多是内心不能容忍不纯粹和肮脏的东西存在。其他的段子证明,倪瓒倪云林在精神层面的洁癖更加严重。倪瓒也有一个大花园,叫“云林隐居”,但是你要他招来百八十个风格迥异的文人和歌妓,估计他不干,万一哪一个不小心吐了一口江南或塞北痰,花园就遭殃了。

朱元璋当皇帝两年多,杨维桢就去世了。但是朱重八对杨维桢的时装很感兴趣,特别是杨老师戴的一顶四方巾的帽子,朱元璋觉得特别帅气。于是下令天下文士,标准化之,一律四方巾,否则不予高考资格。

于是,现在很多戏里都有这个道具。

皇帝会不会管一个头巾,朱重八能否有这么高的审美需求,得历史学家加上心理学家联袂研究。

但是有一句话,能让人相信,说四方巾是“四方平定巾”,这就与朱重八心理吻合了。

元末的沙龙到了明朝,我猜无论如何是开展不下去了,所以,才在知识分子中产生了一个不怎么流行的词:元遗。他们中有汉人、蒙古人、回回人、西域人……

遗,就是遗民的意思,是对前朝的自我认同。

最后,补一首顾瑛的诗在文尾。

《听雪斋……》

元代:顾瑛

虚馆昼生白,飞花照眼明。

隔帘时有影,著地静无声。

夹坐人如玉,深杯酒屡倾。

清欢竟成醉,淡月破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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