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疑窦,破于一旦
数百年疑窦,破于一旦
——兼说枫桥宅埠陈、杨墅陈和泉溪陈
作者:弘虫 天平
自迁一公陈寿宅埠枫桥后,续修宗谱始终没有间断,现据宗谱记载列数如下:明宣德七年辛酉(1426),陈玑(翰林,叔衡公)。明嘉靖九年庚寅(1530),陈元功(典膳,柏轩公)。嘉靖三十九年庚申(1560),陈鹤鸣(方伯,闻野公)。明末(1600前后),陈洪绪、陈洪绶(胥鬯公、胥岸公)。陈洪绶在《重修家谱序》中,对于家族修谱一事,曾说过这样一段话:“昔翰林公作时,吾家仅百余人;作后百年间,几千人矣,何以独典膳公一人为之修?修后三十年间,几二千人矣,何以独封方伯公一人为之修?修三四十年,几五六千人矣,何以独吾兄一人为之修?又何以人愈众,修愈急,而修之任若是其难耶?吾知之矣。封方伯公,典膳公之孙也;兄胥鬯,封方伯公之曾孙也。祖孙继述,出于一家,于以征其孝弟所开基者耳。当知谱之聚散,实系孝弟之存亡。”这段话透露出两个信息:一是陈氏家族人口数变化,陈玑时代只有一百余人,陈元功时代接近千人,陈鹤鸣时代已近两千,陈洪绶时代已达五六千。二是陈氏家族修谱的一个特色,总是将修谱视作祖孙传承的大事,陈鹤鸣是陈元功的孙子,洪绶兄弟是陈鹤鸣的曾孙。然后,陈洪绶得出一个结论:孝弟传家!孝弟是一个家族的基业,而谱牒则维系着孝弟的存亡。陈洪绶的话,既概括了之前的家族史,又应验了之后的家族史。陈洪绶之后,修谱上贡献最大的,当数陈殿荣、陈烈新、陈遹声、陈季侃这祖孙四代。如果不是他们祖孙继述,如果不是他们孝弟传家,数万陈氏后裔便会成为一盘散沙。套用一句话来说是:有谱在,家就在;有谱在,根就在。于是,寻根问祖,认祖归宗,自然也就成为宅埠陈氏修谱时的一件大事。宅埠陈氏,派系始于颖川,而颖川陈氏的祖先是汉太邱长陈实。如何在陈寿与陈实之间找到一脉相承的世系(即“外纪”),是宅埠陈氏后裔孜孜以求的一个课题。然后由于古代信息闭塞,陈寿之弟陈禄的《南迁事实》尚未发现,故宅埠陈氏的“外纪世系”始终是个解不开的谜,以至于闹出了宗谱修纂时“认错祖宗”的事情。读光绪十四年的《宅埠陈氏宗谱》(以下简称“戊子谱”)和民国二十二年的《宅埠陈氏宗谱》(以下简称“癸酉谱”),不难发现,我们的祖先其实一直在进行着一场认祖归宗的“拨乱反正”。无论是戊子谱,还是癸酉谱,在谱头的“序记”部分,均收录了四篇标注“附存”的谱序(癸酉谱少标注了一篇),它们分别是:谢得枋作于景定二年(1261)的《陈氏世谱序》,陈刚中作于大德七年(1303)的《陈氏谱图记》,杨维桢作于至正戊戌(1358)的《陈氏世谱序》,谢铎作于正德戊辰(1508)的《宅埠陈氏重修宗谱序》。这四篇谱序,至少在陈洪绶兄弟修谱之前,就已经收录在宅埠陈氏的宗谱上了。现在我们根据宅埠陈氏历次修谱时间,再结合这四篇序言的撰写时间,就能发现它们时间相左的破绽,故即可判定四篇序记非属我宅埠陈氏。但在古代,在将家谱视作信史的前提下,这样的破绽是不容易发现的。最先发现疑窦的是陈祖范。他发现这四篇谱序均提到了“祖简斋”(以简斋为始祖),而宅埠陈氏的祖先分明是翊善公(陈鐩)、文字公(陈寿),之所以祖简斋公而不祖翊善公、文字公,原因是简斋公(陈与义)曾做过参知政事,其声誉比陈鐩响亮,故宅埠陈冒充简斋的支派,有依附名门的嫌疑。他写了一篇《书翰林公族谱图记后》,内有以下表述:谢叠山、陈刚中、谢铎序文则祖简斋,盖人情乐附显荣,如正伦之欲附城南诸社,往往不免。翊善、文字之贵不及参知政事远矣,当时吾宗冒其支派,作叙者遂以为言,即秩十公之意亦主祖简斋,反以明二公所书《本支源流》为疑,岂未睹县丞公《南迁事实记》耶?这个观点提出在1711年。从此,围绕着这个疑问,修纂宗谱的陈遹声以老史官的眼光,博览群书,穷搜旁引,对此进行了长过几十年的考证,终于将这个三百年的疑窦解于一旦。戊子谱对四篇序文存疑,标注“附存”,举人陈伟撰写了《书法子公记后》,对“祖简斋”说有了新发现,并否定陈祖范的观点,提出了新主张:“简斋长孙亦居枫川,谢(得坊)、陈(刚中)二公自为彼族作序记,吾族以同姓之故抄录传观,事所恒有,而其后遂误入于吾族谱中耳。”陈伟认为,简斋的长孙当时也居住在枫桥,谢得枋、陈刚中的序言,是为简斋长孙这一派修谱时撰写的,宅埠陈因为与简斋派同姓,便抄录传看,后来就误入到了宅埠家谱中了。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宅埠谱历来谓陈寿为“枫川宅埠”,而谢得枋和陈刚中的序文中却冒出了一个“枫川杨墅”。这个枫川杨墅,始迁祖是简斋公。彻底将枫川“宅埠”与枫川“杨墅”区分明白的,是退休在家、曾经做过史官的陈遹声。陈遹声于1911年重修宗谱。在这套辛亥谱中,他在陈祖范《书翰林公族谱图记后》、陈伟《书法子公记后》之后,附上他的《书法子公、耐安侄孙记后》(两则)。陈遹声根据《宋史·文苑传》、陈禄《南迁事实》、孙叔阳文集《陈与义封赠三代诰词》、张巨公文集《与义神道碑》、王明清《挥麈后录》等史料,考证得出新的结论:简斋是陈希亮的曾孙,与宅埠濬甫公是共曾祖的昆弟(同一个太公的堂兄弟),是迁一公陈寿的伯叔祖(堂爷爷)。但是,陈遹声的考证远未停止。事实上,直到民国六年(1917),即去世前三年,他还在“青灯黄卷”下默默做功课。据《陈遹声手定诗文稿》显示,1917年8月,陈遹声依据南宋伯昭学士手录的《家乘》,重订了《宅埠陈氏宗谱》之误,并作有《丁巳重订家谱序》及《尘外陈氏续修宗谱序》等文。陈遹声《丁巳重订家谱序》后来并未录入于癸酉谱,但他的考证成果,却体现在幼子陈季侃撰写的《癸酉重修家谱序》中,引述如下(为便于理解,我们作了数字标记):按《宋谱》,自汉太丘长传二十五世为唐监察御史当(25)。御史长子楚(26),传十七世而为伯昭学士(43)。(御史)次子攀(26),传五世而为宋洛阳丞宽(31)。宽(31)之玄孙为太常公希亮(35),生四子:长曰忱(36),次曰恪,次曰恂(36),又次曰慥。忱(36)长子拱(37),拱子即参政公简斋(38)也。恂(36)生炽(37),炽(37)生濂(38),濂(38)生翊善公鐩(39),即吾始祖经谕公(40)之父也。……今据《宋谱》,则简斋(38)为太常公(35)长子忱(36)之孙,当时实为宗子,其(38)长孙曰颐孙(40),迁居枫川杨墅,颐孙(40)之裔嘉言,即叠山为作谱序者也。又,吾父据旧府县志《科名表》载“杨墅有陈解元元祚坊”,当为颐孙后人。百年疑问析于一旦,归功于陈遹声获得了新史料。1913年,他从绍兴的一个书贩手里,买到了一大本南宋伯昭学士手工编制的《宗谱》(即上引所提的《宋谱》),“于是自汉太邱长以来代次分明,吾族与简斋公同宗异派亦凿然有据,始知县丞公(陈禄)所叙世系因后人传写而误者也。”由此看来,真正将宅埠陈氏寻根问祖引向光明之路的,是爱书藏书的陈遹声得到了伯昭学士的《宋谱》。现在我们终于搞清楚一个事实,枫桥枫溪边,除了有陈寿的宅埠派,还有陈颐孙的杨墅派。陈寿与陈颐孙,他们是同天祖(五世祖)兄弟,他们的天祖就是太常公陈希亮。于是,癸酉谱作出如下定论:据《宋史·文苑传》,证简斋为太常公希亮曾孙;又据宋张巨公《简斋神道碑》,证为太常公仲子忱之孙;据《南迁事实记》,证经谕公为太常公仍孙,简斋公则经谕公之伯仲祖行也;又据叠山序文,证简斋之孙官诸暨训导,始迁枫川之阳杨墅,则经谕之从昆弟行也。是吾祖与简斋之孙,同宗,同辈,同居枫川,里宅相望,谱牒宜通,更无所谓冒……“杨墅”的地名至今尚存,其地名应该是杨维桢祖先在枫桥所构筑的“杨蔬园”一名演变而来。杨氏后来徙居泉塘,诸暨训导陈颐孙迁居于杨蔬园旧址,这就有了枫川杨墅陈。杨墅陈与宅埠陈近在咫尺,且陈颐孙的祖父简斋当初还是陈氏的宗子(相当于族长)。杨墅陈修纂家谱的几个时间节点,宅埠陈的修纂记录却是一片空白。但是后来,杨墅陈谱牒湮灭,而宅埠陈却得以正本清源,顺利接续。时至今天,枫桥镇上仍有一批陈氏后裔未能进入宅埠宗谱,排除修谱时的登记遗漏,那么这些所谓被遗漏的聚族而居的陈氏,应该就是杨墅陈的后裔了吧。陈遹声在世的时候,曾经留意过杨墅陈,他还考证出这样一个结论:“旧府县志《科名表》皆载有'陈解元坊’,《注》:'陈名元祚,枫桥人,坊在杨墅。’与谢(得枋)序合。而吾族谱中并无其人,或即是简斋一派。”在他的诗集中,有一组题为《晓出常禧门,泛鉴湖,游南镇石笥,逾九里至破塘,复绕道兰亭,过干溪桥,至家已上灯矣,得诗十四首》的诗,其中一首写到了陈解元:“乡社赛神箫鼓喧,香烟缭绕破塘村。吾家耆献无微久,妇女犹称陈解元。”诗后加注:“破塘村社祀陈解元,枫桥人,吾里驿铺前有解元坊。”这些文字,给杨墅陈湮没的历史提供了可资查考的信息。这里还要说一下泉溪陈。陈遹声对泉溪陈并无考证,但他无意中也为泉溪陈与宅埠陈的关系,溯清了源流。泉溪陈在今枫桥先进村孝泉江边、石敢山下。先进村俗名“先后陈”,其中,先陈是宅埠陈,后陈是泉溪陈。于是,出现了“一村两陈”的怪现象。先陈与后陈的区别,就在于始迁祖不同。就两陈的地域而言,因为村庄朝南,房屋朝南,所以泉溪陈在北面、在后面,而宅埠陈在南面、在前面。故“先陈”在县志上也写作“前陈”。但就卜居先后而言,则是宅埠陈在后,泉溪陈在先。泉溪陈的祖先是宋平章事文惠,陈尧佐之孙。他的名字叫陈舜臣,官越州知州,卒葬暨阳泌(湖)东泉溪之独山(石敢山)。陈舜臣的儿子叫陈天麟,是治平间(1064—1067)的天章阁学士。因陈天麟为父亲庐墓,定居于此,就成了泉溪陈氏的始迁祖,后人因陈天麟的孝行,改“泉溪”为“孝泉溪”。南宋初年,泉溪陈有一个叫陈鹰(行细八)的人,徙居至盛兆坞的一个山坞里。那里既有陈姓,又有赵姓,所以当时取名“陈赵坞”,“盛兆坞”不过是祈求家族吉兆的一个美称。泉溪陈当然也派系颖川陈。那么,他与宅埠陈到底亲到何种程度?答案仍在陈遹声的《丁巳重订家谱序》中,可惜陈季侃当初节录时,曾节删了部分文字,现在我们将陈遹声原文节选如下:自汉太邱长传二十五世为唐监察御史当(25)。御史(25)长子楚(26),官定州节度使,节度传八世为宋文忠(尧叟)(34)、文惠(尧佐)(34)、康肃(尧咨)(34)兄弟,文惠(34)传九世而为伯昭学士(43)。御史(25)次子攀(26),传五世而为宋洛阳丞宽(字德洪)(31),又传九世而为经谕公(40)。于太邱,经谕公为三十九世孙,学士则四十二世孙也。洛丞公(31)玄孙为太常公(35),生四子:长都官员外郎、京东转运使忱(36);次忠州南宾尉恪;次遂州司户参军恂(36);次举进士慥,即世所称为方山子也,与吾族最亲。遂州(36)生宝章阁待制炽(37),待制(37)生阌乡学录濂(38),学录(38)生资善堂诩善鐩(39),翊善(39)生二子:长经谕公(40),次上虞县丞禄(40)。此我宅埠之世系也。由此可知,泉溪陈与宅埠陈,他们共同的祖先是唐朝监察御史陈当。陈当有两个儿子,陈楚和陈攀,泉溪陈是陈楚的后代,而宅埠陈是陈攀的后代。宅埠始迁祖陈寿卜居宅埠在1150年左右,泉溪始迁祖陈天麟卜居泉溪则在北宋治平年间(1064—1067),故泉溪陈比宅埠陈卜居枫桥早约八九十年。或许,当初正是因为有泉溪陈的存在,让陈寿在梯山之阳卜宅时,有了与同族毗邻而居的归属感。因为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是从陈当这根树枝上抽出来的分枝。现在,枫桥镇上三个陈姓支派的源流已然清晰。宅埠陈左手牵着泉溪陈,右手牵着杨墅陈,正以矫健的步伐,昂首阔步走向东方。他们已经手牵手走了870年,他们还年轻着,他们将继续手牵手,一起走向更加遥远而美好的未来!这是我们读宅埠陈氏戊子谱和癸酉谱“序记”的一个收获,除了感叹贯穿其中的“孝弟传家”这一精神内核的强大,还不得不自豪地说,我们宅埠陈之所以能回答得出“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将往哪里去”这三个人生终极之问,是因为我们的祖先比别人多了一份认真,多了一份执着,多了一份可以永久继世的书香气。宅埠陈氏宗谱,里面竟充满了学术与考证的味道。当然,这不过是“书香门第”在宗谱上留下的一缕余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