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碗虫·菩萨鱼

我觉得七岁以前去捉“饭碗虫”和“菩萨鱼”比较好,要是过了这个年龄就没趣了,而且长大后什么也记不住。我所有关于这两样东西的记忆都是七岁以前的。

我原来一直不知道“饭碗虫”的大名,但知道了也没用,说它的大名,那些小时候捉过“饭碗虫”的人也对不上号。名字很奇妙,叫习惯了再叫别的,似乎说的是另外的东西。几年前到梧州出差,看到街头卖“炒龙虱”,10块钱一小碗,旁边有块牌子:治尿频尿急、小孩疳积尿床。我骤觉意外,这种长得跟蟑螂像是表兄弟的,不就是我小时候捉的“饭碗虫”吗?真是卅年河东卅年河西,它们居然“身登龙门”变成了风味小吃。

这么多“饭碗虫”,我猜是养殖的,稻田里不可能捉得到。我小时候捉“饭碗虫”只是贪玩,捉回去并不是当菜,而是用火炭煨着吃。“饭碗虫”像穿着盔甲的士兵,掰掉它的硬壳和里头的翅膀,几只爪子,剩下实在没什么吃头,所以有时捉到了念一声“阿弥陀佛”丢回水里。如果没有捉到鱼,鱼篓里只有几只“饭碗虫”,遇到好奇的大人,会不好意思死捂着,恨不得自己也钻到鱼篓里。

“饭碗虫”一般现身在放水的水窝。准备耙田插秧时,要往田里灌水,上田与下田都有一个出水口,鱼往往躲在出水口的水窝里,捉鱼时先用脚在水窝乱捣一气,把躲在底下或水草里的鱼虾蟹之类惊扰出来,再用竹箕舀起水筛干。“浑水摸鱼”的技巧每个小孩都无师自通。竹箕里的水哗哗漏完后,“战利品”就剩在竹箕里,往往是几条“白饭鱼儿”、“菩萨鱼”,还有几只“饭碗虫”,偶尔舀到一条塘角鱼或几条泥鳅,会兴奋得裤子掉下来也懒得提,急急忙忙、小心翼翼倒进鱼篓里。

捉鱼的行头很简单:一只竹箕,一只鱼篓。夏天日头毒,大人总啰嗦叫戴上竹笠。大人的啰嗦都是有道理的,因为他们吃的盐比我们吃过的米还多。但戴着竹笠绊手绊脚怎么捉鱼呢?我不相信他们小时候戴着竹笠去捉鱼。只有大人才喜欢戴竹笠,竹笠就是他们的鱼篓:他们犁田耙地或插秧割禾时捉到黄鳝、泥鳅之类,就用蕨车草梗穿着腮别在竹笠上,收工回到家已经晒成了鱼巴。我要捉活的鱼,特别想捉到“菩萨鱼”回家装在玻璃瓶,看它游来游去。

现在说起小时候捉鱼很有趣,其实那是一件很狼狈的事情。夏秋季节,太阳像火笼顶在头上,水田里白光闪闪,雾气升腾。野外墨蚊很多,满头汗水的你在水窝里舀水,墨蚊往你脸上、胳膊和腿上“招呼”,一叮一个疙瘩,痒得厉害,顺手一拍一抹,脸上、头发上、衣服上都是泥巴。小时候穿的裤子系的都是松紧带,弯腰时裤子滑下来,白生生两片屁股朝天沐浴着阳光。如果大人从路边经过,看见那个样子,会觉得小孩既顽皮又可爱,就像我现在见到在田里摸鱼捉虾的小孩。

如果捉到“菩萨鱼”,所有的辛苦都会烟消云散。“菩萨鱼”颜色鲜艳,全身蓝色、绿色、黑色和红色错杂相间,像穿着斑斓的花衣,尾巴像流苏一样飘扬。“菩萨鱼”十分生猛,在竹箕里像玻璃弹子一样乱跳。回家后我把它放到宽口大玻璃瓶里,每天看它摇头摆尾看不够。有的“菩萨鱼”捉回家奄奄一息,只好煎来做菜,心里觉得很可惜。后来看到“暴殄天物”的成语,觉得小时候把“菩萨鱼”煎成鱼巴就是最贴切的注脚,虽然煎“菩萨鱼”挺香的。

我还记得我曾经有过一个“高大上”的鱼缸,不记得谁做的了:将一只不知从哪找来的大号灯泡的上端割掉,灌上水,把“菩萨鱼”养在里头,用绳子挂在高处。“菩萨鱼”在里头悠闲地甩着尾巴,“游手好闲”,我有时把打死的蚊子、苍蝇丢进去喂它,它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慢慢靠近食物,突然间一口把它吞下。母亲说,你不要喂得太多,小心把它肚子喂爆了!(图片取自网络)

 (摘自正在炮制的新作《我的动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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