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牛粪为伍的生活

法国中部摩日市有个叫迪瑟西斯的农夫,被新搬来的几户城里邻居告上法庭,事由是迪瑟西斯养的140头母牛的叫声和粪便味道让他们无法忍受。
我在《三联生活周刊》上看到这个案子,心里“怦然”了一下。这本刊物上的东西经常让人有这种感觉。我个人觉得这是一本好刊物的标准之一,而现在这样的刊物并不多。
刊物的事太复杂,说到这里为止。回到那个让我怦然的案子上。它使我想起一句老话: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尽管我第一次听说法国有个摩日市,更不知道那个叫迪瑟西斯的农夫长得什么模样,但他的这种遭遇与我见过的一些中国农夫并没有什么两样。中国是亚洲的农业大国,法国则是欧洲的农业大国,法国农夫与城里人的冲突,说明城乡差别——强调一下,“差别”与“差距”不是一个意思——并不是中国的土特产,在那些发达国家,这一矛盾的尖锐性可能并不比我们逊色。
乡居生活让现在的城里人越来越羡慕。光是乡下清新的空气,就让每天感觉“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的城市黯然失色。在一批批乡下人拱进城市挣钱的时候,不少城里人逆潮流而动,把家搬到了乡下。迪瑟西斯的那几户邻居也许太醉心于乡下的田园风光,却没有想到与田园风光相伴的还有母牛的喧嚣和粪便味。对于母牛制造的这种意外的麻烦,平等的态度是入乡随俗,随遇而安,但他们却不能忍受。不能忍受也可以理解,毕竟不是谁都觉得牛的叫声像交响乐动听,牛粪像香水一样好闻。他们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继续搬到听不到牛叫、闻不到粪便味的地方去。但他们没有这样做,却把一直在那里养牛的主人告上法庭。
这样做很不地道。这些城里人把原来的“地主”告上法庭的做法,像极了我们常说的“恶人先告状”。恶人之所以先告状,是因为告了状他们认为就占住了理,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柬埔寨有个民间故事:有个主人可怜一个过路人,让他歇脚,客人一连住了3天,把屋子里外都“侦察”得清清楚楚,第四天跑去告官,说这屋子是他的。主人气得要死,但法官问他建房子用了多少砖头,多少桁条,却回答不出来,他当初根本就没在意。而那个鸠占鹊巢的家伙说的却与实地查看的一模一样。小时候读到这个故事,记得那个恶客的阴谋没有得逞,但我却忘了是怎么办到的,只有那个恶客的狡诈留在脑子里。
对于迪瑟西斯来说,那几户城里人是不折不扣的恶客,要住到乡下,又不想听母牛叫和闻牛粪臭,迪瑟西斯怎么也想不通,难怪他要质问:难道要农夫们将他们的母牛嘴巴用口罩捂起来,再给每一头牛都兜块尿布不成?法国农夫协会发言人的说法更直接:乡下是给我们养牛放羊的劳动场所,那些城里人到乡下来后,却对牛羊说三道四,也许他们试图将乡村变成没有牛羊的沙漠。
一般来说,城里人的生活比乡下人文明一些。多年前我曾到过桂北农村,最恐惧的事情是上厕所。具体的情形不好形容,你知道反正令人害怕(不是怕鬼)就行了。所以我听说现在农村推行改水改厕,觉得这是一件大好事。但这和搬到乡下与农民为邻却不愿听母牛叫闻牛粪臭是两回事。对于迪瑟西斯来说,母牛的叫声可能是他的风笛,对牛粪的味道则甘之如饴,这种环境是他的幸福生活之源。如果迪瑟西斯来到城里,因为不能忍受汽车喇叭和汽车味,就把城里人告上法庭,我们会觉得这是个笑话。
像什么一样生活?有一本《新周刊》归纳了12种方式:像猪,像鸟,像狼,像老鼠,像蚂蚁,像卡通,像猫,像日本连续剧,像钟摆,像蝴蝶,像偏执狂,像苦行僧。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是每个人的自由。对别人选择的生活,我们少一点指手划脚,少一点悲天悯人,特别是少一点强加于人,硬要别人改变。在这一点,值得向庄子学习。庄子在桥上观鱼,不由感慨:那些游来游去的鱼多么快乐。同行的惠子顶他: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快乐?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快乐?
要是庄子觉得那些鱼不快乐,把它们捞起来,养在缸里,然后说:我赐给你们幸福的生活。这会怎么样呢?更有甚者,把它们弄到锅里,用油盐煎熟了,然后啧啧称赏,你们找到了自己最好的归宿,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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