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题一画辉映成趣 绘声绘色幽赏杭州 ——评浙古版《四时幽赏录》

明朝承平二百余年，随着社会财富的大量积累，商品经济有了长足的发展，由于白银在货物交换中所占比重越来越大，由政府发行的大明宝钞货币作用逐渐趋于弱化，作为商品贸易的主要媒介货币的发行权渐渐回归市场，更是促进了商品经济爆炸式的增长，在全国南北各地，形成了像苏州、南京、开封、成都、临清等这样的生产型城市，涌现出大批全新的市民阶层。新的市民阶层大多以个人性情和环境自由为价值取向，由此，讲求舒适散漫、极为重视主观感受的全新文化开始风行起来。

高濂就是这样一位代表新兴市民文化的知名作家。高濂，浙江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字深甫，号瑞南，居西湖跨虹桥东，藏书颇富。曾任职鸿胪寺官，知名传奇《玉簪记》《节孝记》为其代表作，传世的尚有散曲十五套，其诗文集《雅尚斋诗草》《芳芷栖集》等广为流传。高濂博学多才，爱好广泛，藏书、赏画、论字、侍香、度曲等均能精通，他还能攻诗文，兼通医理，其所撰《遵生八笺》一十九卷，是我国传统养生学的名作。另外他还著有《四时幽赏录》，是一本闲记的小品雅册，是高濂长期逗留西湖写成的西湖一年四时境趣的实录。诚如高濂所云：“赏心幽事，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跬步可得，日夕可观。其如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也！”全书共四十八则，描写春、夏、秋、冬四时，西湖周围最可游玩之处一一列叙，笔触清新，短小精悍，生动有趣，耐人寻味。全书将西湖周边风景以季节为序，比如春天时“孤山月下看梅花”“虎跑泉试新茶”“天然阁上听雨”“初阳台望春树”“苏堤看桃花”“西溪楼啖煨笋”“山满楼观柳”等，夏天“三生石谈月”“飞来峰避暑”“湖心亭采莼”“湖晴观水面流虹”“空亭坐月鸣琴”“观湖上风雨欲来”“步山径野花幽鸟”等，秋天“西泠桥畔醉红树”“宝石山下看塔灯”“六和塔夜玩风潮”“北高峰顶观海云”“满家弄赏梅花”“水乐洞雨后听泉”“资严山下看石笋”等，冬天“三茅山顶望江天雪霁”“西溪道中玩雪”“除夕登吴山看松盆”“山居听人说书”“登眺天目绝顶”“雪后镇海楼观晚炊”“山头玩赏茗花”等，因历来记述西湖风景，多仿《西湖游览志》，以地域为线做编排，高濂著《四时幽赏录》按四时编排令人耳目一新。

高濂书中自序说：“余雅尚幽赏，四时境趣虽异，而真则不异也。即武林一隅，幽境幽趣，供人玩赏者，亦复何限？特好之者未必真，人自负幽赏，非真境负人也。若能高朗其怀，旷达其趣，超尘脱俗，别具天眼，览景会心，便得真趣。”杭州作为传统的东南重镇，史称“其地湖山秀丽，而冈阜川原之所襟带，鱼盐秔稻丝棉百货于是乎出，民生自给，谭财赋奥区者屈指焉”（陈善撰《万历杭州府志》），高濂所著《四时幽赏录》完整体现了“其地湖山秀丽”，如“保俶塔看晓山”中的“山翠绕湖，容态百逞，独春朝最佳。或雾截山腰，或霞横树杪。或淡烟隐隐，摇荡清晖；或峦气浮浮，掩映曙色。峰含旭日，明媚高彰。风散溪云，林皋爽朗”，简短的一段文字充分展示了站在保俶山顶所望到的西湖烟云风景，雾色迷蒙，曙色将出，殊为瑰丽迷人。如“飞来洞避暑”中的“灵鹫山下，岩洞玲珑，周回虚敞，指为西域飞来一小岩也。气凉石冷，入径凛然……顶处三伏熏人，燎肌燔骨，坐此披襟散发，把酒放歌，俾川鸣谷应，清泠洒然，不知人世今为何月……初入体凉，再入心凉，深入毛骨俱凉哉！”高温天里读高濂此文字，亦感心凉。又如“北高峰顶观海云”中，“北高峰为湖山第一高处。绝顶环眺，目及数里。左顾澄湖，闸开妆镜，金饼晶荧；右俯江波，绳引银河，玉虬屈曲。前后城郭室庐，郊原村落，眇若片纸画图，鳞次黑白点点耳，雄哉，目中之观哉！”读此段文字，犹如站在北高峰山顶，遍览湖山水墨，极目空旷，悠然入神。再如“保俶塔顶观海日”中，“……游人罕登其巅。能穷七级，四望神爽。初秋时，夜宿僧房，至五鼓起，登绝顶东望，海日将起，紫雾氤氲，金霞飘荡，亘天光彩，状若长横匹练，圆走车轮。或肖虎豹超骧，鸾鹤飞舞，五色鲜艳，过目改观，瞬息幻化，变迁万状。顷焉阳谷吐炎，千山影赤，金轮浴海，闪烁荧煌，火镜浮空，曈昽辉映，丹焰炯炯，弥天流光，赫赫动地。斯时惟启明在东，晶丸粲烂，众星隐隐，不敢为颜矣。长望移时，令我目乱神骇。陡然狂呼，声振天表，忽听筹报鸣鸡，树喧宿鸟，大地云开，露华影白……”，这段“保俶塔顶观海日”的记述让人为之神动不已，高濂时尚可一登，保俶塔近世已封，此景已成绝响，惜哉。

除了描绘西湖周边秀丽湖山，高濂还记录了西湖边上的人文雅事，如“山居听人说书”中的“老人畏寒，不涉世故，时向山居，曝背茅檐，看梅初放。邻友善谈，炙糍共食，令说宋江最妙回数，欢然抚掌，不觉日暮。吾观道左丰碑，人间铭颂，是亦《水浒传》耳，岂果真是不虚故说？更惜未必同此传世传人口”，记述了西湖边老翁围坐闲谈说《水浒传》的情景。“步山径野花幽鸟”中，“时抱焦桐，向松阴石上，抚一二雅调，萧然景会，幻身是即画中人物。远听山村茅屋，傍午鸣鸡，伐木丁丁，樵歌相答”，悠然一种“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感。此外还有西湖结冰，“扣舷长歌，把酒豪饮”，“投谒花主，相与对花谈胜”，“抱琴弹月，响遏流云”等风雅之事。

可以这样说，《四时幽赏录》是明代小品文的一部典范之作，其在文学上的价值还有待后人重新认识。这次浙古社出版的版本以清光绪二十年（1894）丁氏刊本为底本标点，配以日本江户幕府时期画家野间三竹的精美彩图，左图右文，对照而读，极大提高了本书的品位，世之大雅君子有此一册，置于座右，偶一披阅，定会有湖上之风扑面而来，晚明风会，令人陶然。